第十一章 (第1/1页)

    霍岚带来了一箱烟花，是从他父亲霍重屿今年的库存中搜刮出来的。

    霍重屿看不孝子大年三十还要出门，还把他最好的存货尽数搬走，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小苏说孩子大了可能是有女同学要追，霍岚笑着没反驳，霍重屿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紧赶慢赶把人赶走，说快去快去，烟花都拿走，变脸仿若在四川学的。

    所以当沈清延揣着卷轴跟着他出去的时候，踩在院子里松松软软的积雪上，看着一大箱子的烟花，撇了撇嘴：“霍岚，你可是要把我家给炸了。”

    霍岚笑出了声，他走过来递了一根小烟花，沈清延接了过来，指尖滑过了霍岚的手背，有些凉，他打了个颤。

    火柴被点燃，红灯笼的光显得很微弱，青年的手捏着火柴棍，像是折花。

    烟花从顶端燃起，炸裂开的花火引得沈清延伸直了手把它拿远一些。金黄的火花散开，沈清延忽然想起了小时父亲带他去开封看过一次打铁花，打铁花的场面比面前的小烟花壮阔许多，漫天的金花在黑夜中散开，打铁人在巨大的火树下很渺小，一身棉衣，火花有时落下点燃了棉衣，他却像是不知痛觉一般。

    打铁花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想什么呢，烟花都快烧到手了。”霍岚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回过了神，看向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沈清延忍不住想要去看那双眼，那里面好像全是他。他们隔着小烟花金色的光束间望着彼此，霍岚的目光缠绵，沈清延被吸附其中难以脱身，他第一次感受到，青年或许有更深的心思，在此时微微泄露，可随着火光渐熄，霍岚似乎恢复如常。直到火星子灼住了沈清延的指尖，他慌忙缓过神，没敢再去看霍岚，把余下的木芯扔进了院内的簸箕里。

    火星燃尽不过一刹那，可他刚刚却如溺死在那目光中，那双眼里的温柔那么多，像是有一万年之久。

    “看到这个想起打铁花了。”沈清延捏了捏被灼到的指尖，被烧到的地方几乎立马就红了一片。

    “我看看。”霍岚伸手，表情太大方，太君子。沈清延犹豫颇久，眨了眨眼，抬手轻轻放在了那掌上。

    霍岚将那只手牵到眼下端详，问他痛不痛，他摇头。那青年于是朝着发红的那一片轻轻吹了口气，温暖的气息在北风中显得发烫，他只觉得自己本就被烫的地方更是发热，他的心也跟着失衡。

    “手好凉。”霍岚又吹了口气，沈清延的心都在颤动，“冷不冷？怎的又不戴手套？”

    ”不冷。”沈清延想要抽手，却没想到竟然很轻易就抽了出来，他被捂热的指尖骤然遇冷，瑟缩了一下。

    “冷还逞强。”霍岚今日特别得寸进尺，特别装模作样，特别不知好歹。

    “我天生四肢易冷。”沈清延垂下了手想找长衫的兜，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今天这件衫没有侧兜可以放手。

    霍岚哈哈笑着，眼神狡黠，朝沈清延侧过身，两手把自己大衣的侧兜撑开：“我有。”随后又关上。“快去戴手套吧。”

    他本意只是想催沈清延去戴手套，免得又着了凉。却没想到沈清延竟然面色岿然地把刚刚被烫到的手径直揣进了霍岚的兜里，随后拿他那双杏眼挑衅：“霍岚，你是还在上小学堂么，有个侧兜还要拿出来显摆。”

    他见霍岚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不无高兴，还得是他反将这小子一军。却看霍岚红了脸。因着把手揣进去的关系，他和这人已是近在咫尺，霍岚低头看他时他仿若都能瞧见睫毛微眨下微棕的瞳。霍岚的神情很古怪，比缠绵多直率，比惊讶多害羞，他这才意识到不对，这样太亲密了。他自己的双颊也开始发烫。

    “您把手拿出去吧，我不该取笑您。”霍岚脸还是红扑扑的。沈清延默默把手拿了出去，没抬眼。他能感受到霍岚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可对方没开口，他自己也不言，沉默中只剩心跳。

    “先生，你们怎么了？”昭鲤收拾妥当，也跟着来放烟花，却看见这副沉默的光景。她以为先生和霍公子吵架了。

    霍岚像是回过了神，开口：“我去给您拿手套。”

    “哦。”沈清延还是没抬眼。

    “我去给您拿，不麻烦霍公子。”昭鲤说道，这种事情难道不该由她来做么。

    “没事，我……我去就好。”霍岚瞥了一眼沈清延也已满是羞赧的脸，难得结巴，脸跟着红得要命。

    昭鲤再是单纯，见这气氛也算是琢磨出了不对劲，霍公子和沈先生都是端方的人，俩人一时间竟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她虽是稀奇却还是不住揣测到底是发生了啥让这俩人都一同乱了阵脚。

    霍岚走后，沈清延默默上前拿了一根烟花点上，火花溅开，还是那么像打铁花，他却不如方才那般欣喜。霍岚明明知道他的手套放在哪里，却迟迟不来，烟花熄灭了，青年才出来，像是故意在躲他。

    “您的手套。”霍岚站过来时离他很近，他能感受到那肩头的雪。

    “谢谢。”沈清延迅速从他手里抽走了自己的手套，“你快去点烟花吧。”

    “好。”那雪走了。

    他悄悄抬眼瞅走到烟花箱子面前的霍岚，他肩头雪随着动作滑落，又有雪落下，他想着那些雪得有多冷，居然没有化，因为霍岚很暖，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东西都快化了。

    昭鲤去了霍岚面前讨要一根沈清延玩儿的那种小烟花，霍岚递给她，还给她点上了火，昭鲤说谢谢，青年笑着说不客气，小姑娘很快跟着加入了红脸的队列。

    霍岚很快点燃了一箱大烟花，他蹦哒着逃到了沈清延身边，说道：“好险，差点被烫着。”

    跟个没事人一样了，他忘性怎么能那么大。沈清延抿了抿唇，杏眼子不高兴地眨。

    烟花光尾盘旋升上空，随着一声巨响炸开，花一样绽开，金色的芯、蓝色的尾。跟着雪飘零在黑夜中，又融化不见。这是个大花火，不断有烟花升空绽开，在寂静的城西响彻了夜，或许城北城南都可能有人看见这景象，所有人都会仰起头看烟花。

    霍岚低下了头，他看沈清延目不转睛等着烟花，等花火炸开，那光流星似的从他眼里滑过，鼻尖微微发红，嘴唇也是粉的，有些太美。

    知道霍岚在看他，沈清延不想理他：“看烟花。”

    “好。”

    霍岚仰起头看烟花，没过一瞬又转了回来。

    “沈老师。”霍岚对他说。

    “嗯。”

    “沈清延。”

    “你再叫一遍？”

    “沈老师。”

    老师叫得比那声全名还温情，沈清延心尖在颤动。

    “怎么了。”

    “没什么。”霍岚语气太温柔，他甚至听出了些许情愫。

    “只是想祝您新年快乐。”

    沈清延觉得雪融化了，彻彻底底，变得春水般绵长。

    融的是他心里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