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人 (第1/1页)

    战事吃紧，兵乏马困，更要命的是严冬当前，粮草冬衣转运补给延迟造成的困境。

    又一场守卫战后，营地外主战场血污未散，营地萧瑟，愁云惨淡。孔令钦带亲兵亲自巡查军医营，掀帘出来愁眉不展，一再叮嘱亲兵传令小厨房分配口粮先紧着伤兵老兵。

    她人还没回大将军主帐，把守营地的卫兵兴冲冲跑来，抱拳躬身，“大帅，谷将军与伏校尉回营了！”

    孔令钦惊喜回眸，眺望却不见那两位年轻人，“她们现下何处？”

    “回大帅，她们直奔军医营了。”

    孔令钦心生好奇，赶去正瞧见那二位小将卸下四只只包袱交给了军医营管事刘太医。刘太医师从其母，太医院军医科的刘院士，性谦和，善与人交，与二位小将年岁相仿。

    “多谢二位将军体恤，这些金创药可解一时之困了。只不过这些口粮你们交给厨房，分给将士们。孔大帅再三下令，全军粮草限量供应，军医营例外。”

    谷辰安与伏州焦急对望了眼，战时军需紧俏，只盼望补给早一刻到达营地。“刘太医，那我们先行见大帅。”

    孔令钦等在帐外，欣慰笑着打量二人，庆幸她们有所预料，归来时带回了少许伤药与干粮，以解燃眉之急。二人抱拳见礼，随孔令钦去主帐。

    “大帅，我等幸不辱命。万俟部落内乱已平，新王上位，西夏人与塔库阴谋瓦解了。”

    “幸甚。”二人平安归来眉目舒展，孔令钦已然心中有数，听她二人回禀，心头畅快许多。转念，眉宇又堆叠如山，愁叹，“难怪西夏突然发兵南下，犯我北境。”

    谷辰安凝眉再抱拳，“大帅，漠北已然大雪封路，西夏此战必定快攻。”

    伏州附议，“秋收之战没教西夏蛮子讨到半分便宜，他们今岁冬日难熬，西夏人的铁器棉织物，除去劫掠商队sao扰百姓，只有引发战争扫荡了……”

    “我本也这样思量，只不过，你二人回来，不得不提防西夏是为报复。”

    伏州幽幽瞥了眼谷辰安，回想着她路上缠问出来的，听闻谷辰安与阿羽姊姊阿珂彼此钟情，可是羡煞她了。

    伏州低沉一路，揪心是为军情紧急，失落是为的她心里无法倾诉的那份情愫。

    谷辰安垂眸思索和亲破坏之后三国态势。孔令钦眼神扫过神态不一的两个，叫谷辰安暂且留下。

    伏州离开后，孔令钦去投了帕子，喊她到小几前对坐。谷辰安恭敬接过湿帕子擦手，起身去投洗帕子，听她师傅在背后问起塞北一行详情。

    谷辰安垂首走回，在几前屈膝直身而跪，“师傅，徒儿闯下大祸，向您请罪。”

    观她面相凝重，孔令钦心知隐情怕不简单，要她直白道来。

    师傅没让起，谷辰安自是不敢，她跪立在师傅面前，垂眸回话：“孩儿二人此番出雁门北上，途中救下一女子，她便是万俟部出逃的和亲公主。”

    孔令钦神色惊疑，听她继续说道：”我们与她主仆二人同行，在万俟经历诸多考验，万俟部内斗复杂，她二叔懦弱称病不见人，三叔塔库起兵篡位逼死她父亲，还利用亲生女儿拉拢到大将军莫邪，沆瀣一气……公主对我二人有大恩，多次搭救我等于险境中，大帅，公主登基，曾许诺万俟与大燕世代为好。若鲜卑受西夏人报复，徒儿想请您准允徒儿……”

    孔令钦面容沉肃，声线也冷硬，“准允你什么？准你带兵出征吗？两邦外交朝令夕改，口头承诺如何作数？即便是书面承诺，在权利诱惑面前，也不过一纸空文。”

    “孩儿只求师傅答应，若有万一，允我单骑北上。”

    孔令钦脸一沉，听她言至此处，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安，瞪视她，冷道：“直白说来，你与那万俟公主是何渊源？！”

    谷辰安心颤，硬是强撑着跪直了身子没被师傅威严吓退，她深呼吸，咬牙决然道：“孩儿对万俟公主一见钟情，回程前，我与她私定终身。”

    徒儿克己复礼，她绝非言行轻薄之人，孔令钦太了解她，心下清楚，她所谓“私定终身”必定不止是彼此定情那般。

    怕不是还举行了拜天地的仪式？怕不是已然有了肌肤之亲……怕不是……

    孔令钦眼前一黑，不敢深想。

    “师傅，事急从权，徒儿对万俟王有私情，笃信她必定不会背信弃义。将来若万俟部有难，求您准徒儿前往。即便是势单力薄，徒儿愿拼尽全力，生死随她去。”谷辰安叩首长拜。她师傅惊骇又震怒，拍案而起。

    谷辰安是流民之后，流落在途中被俞佩救下。小谷辰安面黄肌瘦，俞佩想带她学医，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但是谷辰安一心沙场报国，遂拜师到孔令钦门下。

    自五岁教养长大的孩子，孔令钦再熟悉不过。她甚至已经品出了二者之间私情定不寻常！

    可她是全军主帅，掌管河东道军事调度，她万万不能被情绪左右。

    孔令钦闭目，深深吸气，静默几瞬息，方道：“兹事体大。若万俟与我大燕签订和平条约，”万俟有难而我军休整之时，我可以放你带兵援助。”

    “这是徒儿一人之事。不敢麻烦同军将士。”

    孔令钦抬手制止她，“你近日进出营地格外当心，出行前秉告于我。鲜卑万俟部若有西夏内jianian，或者被塔库等人放出风声，西夏人必定痛恨你二人。尤其是你。”

    “你去转告伏州。回去再想想可还有什么细节疏漏。万俟部有谁人行事鬼祟……长途跋涉，你也下去休息吧。西夏骑兵不知何时又来袭扰……”

    谷辰安未得到师傅的认可，心内失落，她得令告退。

    夜深，万俟羽呆坐在房檐屋脊处，脚下房间是她暂住的那间，前排眼底那间，便是伏州借住的……

    那人离去毫无征兆，万俟羽猜得到伏州绝不是轻浮之人，定然是军情紧急她应命归去，只不过理解归理解，心头难免惆怅失落。她嘴角沉重，想的是前次伏州带她爬房顶观星，提出的美好设想——

    “不久的将来，我大燕将西夏赶回老家去，边境安宁之时，阿羽，你可愿意随我去中原，去看江南烟雨，看江河奔涌，看古道瘦马，看山寺桃花……中原地大物博，又很多景致，不逊于雪原之宽广，星夜之浩瀚。”

    万俟羽很是心动，但她垂眸遮掩住向往，只轻声道：“我已然嫁人。恐怕无福随你前往。”

    “将军高义，为家国而不顾个人安危，将来定然平步青云，得遇知心之人缔结良缘。”

    那之后呢……那之后伏州只顾饮酒。而她抬眼观星，累钝发酸的眼睛。

    鲲鹏落下，携来一阵清风，惊起瓦片颤动。

    随之颤动的还有心跳，万俟羽惊喜回眸，与猛兽对住目光，垂眸匆匆遮掩泪意。

    “阿姐要你传信给我么？”

    鲲鹏享受着被抚摸，主动抻着脖子过来，她稍稍抬动左爪。万俟羽会意，展开了信。

    书信简洁，只有短短两个字：速归。

    笔迹师承姨母，来信必是阿姊。万俟羽猛然起身，惊得鲲鹏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