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映阶雪 (第1/1页)

    只不巧，与薛女士分食，实在是漫长的旅途，季竹“食不言，饭后踱”的养生思想被传达地太彻底，到了薛女士这儿就是高效的“吃饭－说话－散步”三川并流。是故听到集合哨声时，薛雪意才刚刚从笃思楼后绕回来。望着哨声远远传来的方向，他默然凝噎了半晌。

    溪山太大，只八百多号人，就占了半边山头。教学区散落在住宿区中，方便随时的休息与通勤；春山居即教师公寓，坐落于住宿区的正中央，状为层峦白塔塔群，为一条山溪所环抱。溪水谓之“无名”，被戏称为教师们过溪上课要是到得过早，便犯劣性竞争，是“师出无名”。而薛雪意现下所在便为中游处的国语科教学区，顺流直下便是餐饮区与商业街道。赶回cao场去是相反的一条路，要穿了校内最长的过河木桥“春思桥”，再经由园林选修科教室“雁川林”，才能到达正确的集合地点。

    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薛雪意蹙着眉，反复拷打这条朝圣之路的道阻且长。

    有脚步声遥遥传来，凌乱地由远及近。他抬眼无意地瞥了瞬，只见两三个通身鸦黑的高大男生，正朝着他来时的方向匆匆走去，应当是还在拿初中部的校服滥竽充数，被德育处逮着训斥了一番，才有闲情去跋山涉水领新校服。薛雪意不感兴趣地垂下视线，继续关心自己脚下桥板的死活。

    “倒霉催的...怎么今天薛师太管教那么严？吃枪子了？”林晓秋大大地翻了个巨型白眼。

    薛野、林晓秋，还有一旁没作声的季倾景，三家人都住一个院里。林晓水还没开学，弄得他们仨也跟着忘掉了报道的时间。紧赶慢赶地被三家家长骂着赶着一路狂飙到校，广播里已在通知去开学典礼了。左右都没时间了，三个人干脆各自到班，没去远远的教师公寓那处领那身新校服。却不巧赶上薛鹊枝女士气头上，新年级的国语科主任也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三个不同的班里拎出来才分别又重聚的迟到三人组，被勒令赶紧去换上新一套的校服，扎在人群里别突兀得扎眼。

    对视几眼，他们面面相觑，心下默念一声倒霉。

    行至半途，偌大一方桥面，静静地只有他们三人，与一个刚刚侧身而过的陌生男孩。没由来地，薛野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侧身去看。一个卷毛小男生的背影，在视野中伶仃地走远了，脚步轻轻。若不是适才擦肩，这桥上好像都见不着这个人，纤长的身形融入了阴影里，轻到没有的脚步声响起，也只会被蒸腾起的雾气拢去了。

    “喂，野子，咋的了？看到啥？”林晓秋见他停住，挠挠头也跟着停下。

    薛野凝望桥止处良久，半晌才低低应一句，“没什么。”

    只是有一点熟悉的橙花味道。

    薛雪意紧赶慢赶，还是不出意外地迟到了。

    只他惯是脸皮薄的好学生，当众罚站，也有些太跌份。好像所有人来人往，都是为了瞧他出丑的害臊样。

    高二纪检主任临时走马上任，来帮着管束这些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们。一见着他脸，乐了，“哎哟——”一团和气的圆脸凑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来，“这不是咱雪宝吗。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杵起来了？”

    薛雪意面色涨红得快速，正支吾着不知该回些什么，孙锺却心灵感应似地转过了身去，那样摩拳擦掌地换了副面孔，好像是盯上了更恶劣难管的猎物，“薛野，还有那边那两个男生，都给我站住！又迟到，又迟到，这次是扶老师过独木桥？还是帮同学走钢丝绳？”

    被叫到的薛野领着一行三人站定了，却没吭声，只立在原地，候着他过来，一副道歉就走按章程办事的刺头样。眼见着孙锺要被气笑了，圆溜溜地飞速往这处滚动，林晓秋见势不妙，连忙陪着笑脸开口。

    “报告——”男孩疏朗的声线不紧不慢地道，“我今日见义勇为两次，一，帮薛野同学、季倾景同学义务拿校服一次；二，未违反校规校纪一天。老孙，我的好老孙，你就饶饶我吧？”

    孙锺也不是不好相与的人物，闻言也只随着笑了笑，在一旁学生轻快的笑声里，走到他们面前训话了一番，便摆摆手，让他们归了队。薛野也笑，即使被林叛徒摆了一道，依旧是淡淡地、什么都不放进眼里地垂着眼笑。

    男生低低的笑声被吹入了耳，薛雪意感激地抬头，也想做些什么表示，赶紧让自己回去吧。却不成想，对上一双柳叶刀似的眼。

    那眼是很澄澈的；被单眼皮的眼角一勾，看谁都有几分潋滟的意思。

    薛雪意却不觉几分惊艳。即使对方视线未作停留，片刻之间便离开了去，应当是没认出来的。于他，身体却依旧隐约黏稠了起来。

    像是那天，昏暗影院，明灭的隔耳风雨中，被陌生的高大男生拢在阴影里，未置一词地、被细细地瞧遍了整个身子。

    心脏砰砰地，无法抑制地，急促喘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