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林窑前遇 (第1/1页)

    正月初四时季向秋晨起发现昨夜结霜将院中养的一株药草冻死，悲得他整日心绪低落，叹息不止。

    山鬼在院中闲适晒日，听多后自然心生不耐，蹙眉道：“大夫何必怀悲伤身，死的那株本就不适冬日种养，撑至此时已是难得，何况又非稀罕珍物，等开春我为你去山中再采一株就是”

    季向秋叹道：“正因撑至此时才觉可惜”。这草药一如患病常人，好不容易挨过寒冬袭扰，偏偏一夜尽败，付之东流。

    怜惜间有人敲门拜访，说是他师傅托人送来封信。

    季向秋谢过后将信上下打量，确是师傅字迹。

    “师傅向来随心所欲，鲜有落书回安，此次离村三年也是书信寥寥，也不知他何来兴致写信与我”

    季向秋说着不觉唇角上扬，眼露无奈，打开信纸仔细阅看。

    山鬼见他良久无声，不禁狐疑地抬头看他，问：“信中是何内容？”

    却见他神情复杂，沉默良久：“……师傅要我去接师弟回来”，顿了顿，“只说黎跃受伤初愈，待我到林窑便一清二楚”

    山鬼眉心微蹙，也是扭头见他不知是喜是愁的表情时怔愣一下，哼笑道：“大夫该是心欢前往”

    季向秋却心底一沉，垂眸轻叹：“我并无脸面见他”

    “何来此说”。这人对黎跃怀情生爱，如今将有久别重逢，如何不该心猿意马。

    “我与他……”

    季向秋言语一顿，似想起当初错事，心涩胸闷，说不出话。思绪如潮间侧首看向他——这鬼是借黎跃面容示人，容貌俊美傲人，只看一眼便移不开眼。

    季向秋见他双目灼热，炯炯有神，瞬觉千思百绪不过遮掩心间羞赧与懊悔，于是忽有释怀地叹息：“我只说黎跃因我离走，却未说是因与我一夜错情后离走”

    山鬼却无惊讶，挑眉问：“难不成是酒后乱性”

    “确是如此”，季向秋叹息：“黎跃曾对一戏班青衣一见倾心”。他不曾见过那神情含恼又羞、隐有期望又怕落空的黎跃，心间说不嫉妒都是虚假。

    黎跃是青年才俊，如何不引女子心欢，只是到头来女子终究心有所属，有情无意。

    他是黎跃失落怀愁独饮至夜半时借他男女不分，趁虚而入，一夜欢愉。第二日黎跃见女子不知去向便入城去寻她，不想那戏班早已离去。

    “黎跃走时说要与女子问个明白，话虽如此，他怎不知那日是我，不过是心生厌嫌和难以接受而寻借口脱身”

    说着又叹，转身回屋，同时若有所思：“也不知到林窑要有几日”。虽见有尴尬，可毕竟两年未见。

    山鬼见他推算路程间隐有喜意浮染眉梢，不禁哼声取笑：“与大夫共事着实有利，反正不管何事都能将错归咎于你。你怎知黎跃不是无颜见你才因悔离走”

    男人身子一僵，沉默许久：“……我希望他不曾后悔”

    山鬼怔了怔，不再言语。

    第二日难得的无云晴天。

    此地与林窑有些路途，季向秋入城后索性咬牙买下车马，一路驱车前往。

    白日赶路，晚间落脚，如此过尽两日仍只行进不到三分一的路程。

    山鬼坐在驾车处，身靠车身，头枕双手，见他拾捡枯枝生火以度寒夜，不由哼道：“若是真有急切，何不要我背你去”

    如此行车想是欲见又怕，心有怯退，只好慢行以作逃避。

    季向秋垂下眼帘，将干粮靠近明火烤热。“许久不曾出过远门，慢行也无妨”，顿了顿，“可要烤火”

    “不”

    季向秋抬头见他起身入车中，不由无奈地笑，拿起水壶喝下一口。冷水从喉骨滑入胸腔，寒得他猝不及防。

    半夜时季向秋忽觉有人推他，惊讶地睁开眼却见身前火堆柴满焰热，熊熊燃烧，再看旁侧竟坐有不曾见过的三个男人。

    火光照得他们面容发亮，一人小胡粗眉，一人长须短眉，还有一人无须细眉，个个年约四十，衣着简单却不平俗，身侧还有行李随身，像是赶路客商。

    低头见身上取暖的行褥离火边极近，连忙将其拉近身旁，同时面露警惕地坐起身打量他们。

    其中长须短眉的人见他醒来连忙面色带愧地道：“我等惊吓了小兄弟多有惭愧”

    无须细眉者接道：“我们是赶路商人，因取火工具遗失又见此处有火这才冒然打扰，还望公子宽恕”

    季向秋干笑两声，连道不妨事。言谈间三人却无陌生与怕意，各自谈起名姓与行地。

    三人原是结拜兄弟，不久前相约外出谋生。

    “还不知公子要去何处？”

    季向秋看眼马车，并未迟疑：“林窑”

    不想话落引得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半会儿其中小胡粗眉者道：“不知是林窑哪处？”说着连忙解释，“林窑是几处村镇与主城合称，外人皆称林窑，本地人除主城外却有其他名称区别。不瞒公子，我等是林窑主城去往徐沼的客商，不想在此地迷失路途”

    季向秋一惊：“徐沼在此处东面，路途遥远，各位可沿官路往东走，离此八里处有一小镇，可在那落脚几日购置行程所需”。徐沼离此地几百里，几人若无车马护送怕是易遭匪徒和野兽劫行。

    “今日幸得公子指路，我等在此谢过”

    “小兄弟既是去林窑，届时若未寻到住处还请到我府上落住。门前有颗松树的周府便是我家”

    “指路实乃举手之劳，不敢打扰贵府”

    “还不知公子去林窑作甚”

    “是去寻人”

    几人围着火堆言谈尽欢，不觉间天际泛白，身前柴枝也已烧尽。三人并无倦意，眼见天亮便也起身辞别赶路。

    季向秋看眼烧尽的木炭，揉揉酸软肩膀，索性去车中睡眠半会儿。

    掀开帘子见山鬼倚靠车身睡觉，眉宇温和，神情平静，忽有一股说不出的心安滑入心扉。

    想是路途寂寞，有人做伴实乃大幸。

    山鬼睁开眼，见他靠在另一侧睡着，不由哼笑一声，随即掀开车帘往外看。四下静谧无动宛若画卷，独有白烟从碳中升起入空，不见踪影。

    车马行有八日终于在太阳下山前到林窑主城。

    只是此城却不比其他地方热闹，明明还能瞧见落日余晖便有许多商铺结物打烊，不出半个时辰便无一家开门营业。

    季向秋走在空荡荡的街道瞬觉浑身不适，好在寻到一家将要关门的客栈。

    这客栈小二见他是外地来客，送来饭菜时连番叮嘱不可夜间外出。

    季向秋忙拉住他问：“入夜后街市为何如此萧条？”

    小二面露为难，迟疑许久才道：“只因知县府中闹鬼，县老爷迁怒全城，凡夜间行为有异者皆当招鬼害他的人押入牢中，一来二去便无人敢在夜间出行。况且……况且城中确有闹鬼”。说罢不安至极，连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