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贺老六演说绍兴城 (第2/2页)

的对比，就好像绍兴与鲁镇，想到自己居然也坐在福兴楼那样的大馆子吃了一回饭，贺老六很觉得有点荣耀，这人世间的好处，自己也算是享受到了，那一餐还有许多剩菜，贺老六拣干的打包带回来，那残余的鱼翅，汤汤水水的，就不要了，晚间把这些剩菜交茶房给热了，两个人在房间里又吃了一顿。

    吃晚饭的时候，袁星樨还乐着说：“以后倘若有缘去南京，我们去吃鸭血粉丝汤，在金陵极其有名的。”

    贺老六马上便问：“贵么？要多少钱一碗？”

    袁星樨笑道：“不贵的，比起我们今天吃的这个，便宜许多。”

    贺老六点点头，自己想着也是这样，本来是差不多的东西，给叫做“鱼翅”，便登时抬高了身价，倘若是称作“粉丝”，便没什么了，一碗粉丝和一碗鱼翅，价目显然不同，“燕窝鱼翅”这类名目，贺老六也是听说过的，也晓得值钱，福兴楼一碗鱼翅一块钱，他也明白不是乱要价，毕竟声名在外呢，很难得的东西，世人都看重，自有看重的道理，他只是觉得不值得，花一元钱就吃这样的东西，不如直接煮了绿豆粉丝汤来吃，还实惠。

    福兴楼的话题说到这里，有些腻了，人们的兴趣便又转到了阿Q身上：“究竟怎样的一个场面？你总不会全没见到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一点也没瞧见吧？

    贺老六确实不是一点也没看见，他在福兴楼，看到了阿Q游街，当时他正坐在福兴楼的二楼，从那里望下去，看得很清楚，只见大街上的人群如同锅里滚开的水一般，翻起花来，过不多时，便看到遥遥的一辆车来了，一个光板的车，前面一匹马拉着，就好像贺家坳拉稻谷的车，车上坐了几个人，前后也簇拥着人，很是隆重的。

    等那车走近了，贺老六揉了揉眼睛，瞪大了努力向下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背心的人坐在中心，前胸画了个大大的黑字，两只手背在后面，想来是给绑着的，那一张巴掌大的三角形脸，高高地向上仰着，等那车走得更近了，贺老六终于看清，确实正是阿Q。

    此时阿Q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着什么，只是听不清，楼下街边的那些观众也都没有什么反应，想来是并不曾说出，不过到后来，阿Q终于是隐隐约约好像是号了一句：“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

    后面的听不清了，也不知他是说了，还是没说，不过人群中却猛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好！！！”

    这个时候旁边忽然有人轻声笑着说：“这个时候倒是不好唱《小孤孀上坟》的，他很可以唱‘大将军八面威风’。”

    贺老六连忙转头一看，原来是袁星樨，把椅子拖得紧靠着墙壁，两条胳膊搭在窗栏上，笑嘻嘻正很有趣地往下望哩，果然是个喜欢看热闹的，阿Q的这一场风光，他是不能不看啊。

    或许是为了让人们仔细看清，那马车走得并不快，所以便得以看个过瘾，贺老六离得远，终究是没看清阿Q脸上是怎样的神情，想来是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吧，任凭他是怎样的英雄好汉，马上便要杀头，其实也是得意不起来的，贺老六曾经听说，有那给官府抓住了的强盗好汉，到了这最后关头，格外的有精神，对着两边的看客，又是说又是唱，脸上陶醉一般，也好像是另一场梦，那种样子，实在很是慷慨的，两边的人看得也高兴，倘若是袁星樨在场，只怕要说：“记下来又是一篇文章。”

    人在临死前说出的话，唱出的戏，很是不同的。

    只是贺老六代入了自己，设想那车上坐着的倘若不是阿Q，而是自己，此时会是怎样一个心情？他只想了一下，便急忙打住不敢再想下去，太可怖了，想都不敢想。

    可是下一刻，贺老六马上想到，为什么要去想是自己坐在那车里啊？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要给人押到法场上去？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可没像阿Q那样出去打家劫舍，这几年自己没占着什么便宜，光吃亏了。

    贺老六这时候转头看向一旁，要说真的有罪，那也是袁星樨啊，就他这个深夜入室，打劫人身和田产，倘若告到官府里，查明了不是诬告，堂上的大老爷可得给他判个什么罪呢？只怕也是和阿Q一般，要落得个“枪毙”了，毕竟听说阿Q那一次打劫还不曾伤人，这个袁星樨可是在自己的身上动了手脚，抽打得自己的屁股都烂了，所以怎么能不杀头呢？若按自己的心思，杀头都便宜他，如今革命了，不知还有没有千刀万剐。

    贺老六这么想着想着，仿佛这事就成了真一样，他眼前恍惚出现一幅场景，就是袁星樨这个小白脸给五花大绑，坐在囚车上，给押送法场，到那个时候，自己就在这福兴楼上看着，还是在这个座位，巴在窗边往下看，看到袁星樨一张雪白的脸都惨得发绿，或者自己也不在楼上坐了，跟着那车就往法场那边走，福兴楼的位置不是顶好，没有正对着法场，正经戏目都看不到。

    这一路自己就跟着啊，听听袁星樨都说的什么，又唱些什么，袁星樨一口好洋文，莫不是到那时要唱洋鬼子的戏么？那可是很难听得懂的啊，一路跟来的人便会觉得无趣，不如听“大将军八面威风”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