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1/1页)

    气派的展馆外聚集大批媒T，站在人群中心的首长正接受着采访。

    这是一场别具意义的纪念展，四十年前一场惨烈的民权运动造成几十人的伤亡，其中不乏当年的运动领袖和社会上的菁英份子。这场运动在民主之路上立下一块重要的里程碑，如今四十年已过，在各界的努力与协助之下，主办方举办了一场规模庞大的纪念展，展馆里陈列了当年所留下的各种文物，不但为参观者提供事件解说、设立罹难者纪念区，还请来了当年运动的幸存者来进行演讲，因此在开展的第一天就引来大批观展人cHa0。

    陈晋川拄着拐杖缓缓向前，他步履蹒跚，引得身边的学生紧张不已。

    「老师，你慢慢走。」

    学生劝着，陈晋川的步伐却没有慢下来，没人发现他眼里含着水雾，只有颤抖的手透露出他心中的激动。

    展馆内，纪念文物都陈列在墙上，用一层玻璃将人们隔绝开来，失去主人的物品像是诉说着当日的故事，带着血W的衣服、镜架断裂的眼镜、遗失的单只皮鞋、踩满无数脚印的旗帜??那一层透亮的玻璃不只隔绝了参观者，也隔绝了那惨烈的一天。

    陈晋川缓慢且静默地看着墙上的展示品，扭曲而萎缩的右腿隐隐作痛，他像是还能听见人们声嘶力竭地呼喊，展示品下的附注牌生y而制式地向人们解说着展品的由来，陈晋川几乎要看不下去，因为他当时就在现场，他知道谁曾经高举过大旗、谁曾经用力呼告过理想、谁又曾经在乱棍之下被迫下跪。

    那一天的故事，从来就不是一场乾净而T面的纪念会能诉说的。

    那一天的故事，既混乱又不T面，像恶梦一般，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

    陈晋川双脚虚软，被学生搀扶前行，他们来到另一个展场，墙上的外套被小心地陈列起来，外套旁边是主人的随身物品，这是一个与其他展区完全不同的展场。

    这是林朝生的展场。

    背板上影印着林朝生的照片，先进的科技复原了男人身上的sE彩，栩栩如生。

    「老师，你跟林老师好像喔！」学生b对了墙上照片与眼前之人，忍不住惊呼。

    陈晋川扶了扶脸上的镜框，这句话他在几年前也听何顾说过。他曾在路上偶遇何顾，何顾却不认识他，两人相认之後何顾打量了他许久，接着淡淡地说他变得好像林朝生，陈晋川却没有自觉，只觉得何顾眼花了。

    如今面对着玻璃，望着自己映照出来的样子，陈晋川才发觉何顾说的没错，他确实把自己活成了林朝生的样子。

    走进展场，展示墙上摆满了属於林朝生的物品，陈晋川不敢逗留、不敢多看，甚至无法平静地去面对这些Si物，那些都是林朝生的东西，他见过、触过，甚至知道他们穿戴在林朝生身上是什麽模样。

    「老师，你看，这里有照片。」学生指着玻璃的另一端，读了注解後又道：「好像是林老师当天带在身上的。」

    陈晋川走了过去，眼泪猝不及防流下。

    那是一张黑白的独照，照片里的人穿着高中生的运动服，头部以上却被血W脏

    得辨认不出面容。

    陈晋川认出了他手里那个被x1瘪的饮料杯。

    他想起那一日，林朝生因为偷拍他得逞而露出的狡黠笑容、想起那日在宿舍里

    跟他一起喝糖水、一起弹吉他。

    「还有这个??这是什麽？钱吗？」学生指着另一边，那是林朝生随身携带的钱包，里面存有他的身分证和驾照，另外还有一些沾着血W的纸钞，其中，一枚花纹奇异的y币也摆放在里头，陈晋川一眼便认了出来。

    「陈晋川？」

    身後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陈晋川转过身去，回想起毕业那日的情景，邓文莉款款慢步而来，巧笑倩兮，给他送了一束好美的花。

    「你是陈晋川吧？好久不见。」

    邓文莉坐在轮椅上，已是垂垂老矣，身後站着一名中年人，眉目间与邓文莉神似。

    「老师好。」陈晋川急忙上前打招呼，他走得急，脚步不稳，邓文莉赶紧让儿子过去扶他。

    陈晋川看了对方一眼，对方温文一笑，自我介绍道：「陈老师好，我是林与辰。」

    这是陈晋川第一次知道孩子的名字，当年那一个小小软软、趴在他身上的小婴儿，竟也早就过了林朝生当年的年纪。

    两人寒暄一番，又各自散了。展场太大，陈晋川走了好久才走到演讲的场地，作为当年的幸存者之一，他应邀前来演讲，台上他妙语如珠、推心置腹，感动了所有台下的观众。

    他正做着林朝生当年所做的事。

    演讲结束後，陈晋川一拐一拐地走离展场，他最後再看一眼那张照片，而後缓缓离去，展馆外的广场上，一群学生正在动感的音乐中舞动身T，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慢慢地走过那群学生，走进暮sE之中，微风吹过，他彷佛听见当年在舞厅里的音乐声，震耳yu聋。

    陈晋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学生扶他回房休息，他走路一瘸一瘸的，是当年重伤留下来的後遗症，这麽多年过去，他已经从原本「陈记者」成为了现在的「陈老师」，几十年来他就这麽拖着一条腿南北奔波、四处演讲，为了理想、为了自由。

    为了林朝生。

    日子似乎越来越好了，但陈晋川依旧会在夜深人静时惊醒，总会想起林朝生去

    世的那一天，彷佛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彷佛手上还沾着林朝生流逝的生命。

    在林朝生离开後的许多年，陈晋川经常在人海中蓦然回首，以为自己又看到了林朝生、以为林朝生根本没Si，却又在几番误认後更加确认，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陈晋川总会在深夜痛哭，在脑子里一遍又一便Y唱着三日。

    他躺在床上，看着学生在展览上替他拍下来的照片，耳边回荡着林朝生的歌声。

    一日安好

    两日无忧

    三日常岁

    日久生自由

    老师，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