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Cizia (第1/1页)

    隔着门和回廊，简宁听到了钢琴声，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这声音似乎遥不可及，如幻听般，微弱得近乎缥缈，可熟悉的旋律总如同冷雨，滴进他的胸腔，啪嗒－啪嗒－啪嗒。

    曲调和回忆粘连，破碎的琴音便一直缭绕耳际。

    他放柔手腕，微弯手指，敲击着无形的琴键。音符跳跃，指尖回旋，记忆里的余澈同样坐在他的身畔，同样低手絮弹，阳光落满了他的右肩，那沉静的侧脸在简宁的泪水里忽隐忽现。

    琴声止息，眼前变得黯然，一切如水波般消散了。

    简宁眨了眨眼，隐去眼泪，发现自己对余澈无比怀念。

    他们明明早上才见过面，明明每晚相拥而眠。但那空缺的七年留下的空洞，总在不经意的时刻呼啸着刮起冷风，怎么会一样呢，岁月的书页从P15翻到了P23，就算还能一起牵手奔跑在夜色里，那样简单的令人依赖的时光还是一去不复返，只是留下了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最后一瞥。

    他不应该推开这扇门，不应该穿过幽静的走廊进入东厅，不应该来到这间有琴音回荡的的房间。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被心底的冲动牵引着一步一步窥视深渊。

    “我很快就回来，一定要等我！”这是他留给余澈的最后一句话。

    有如言灵。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

    就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曾经的自己端坐在钢琴前，冷冷地和他对望。

    在那静默的一瞬间，他真的觉得那就是自己，十五六岁的自己。

    可他很快就明白，这躯壳里住着的是另一个灵魂。透过那双眼睛显现出来的高傲，简宁相当熟悉。这是omega们看向他们不屑一顾的竞争对手时惯有的睥睨眼神。

    他是个和自己有八九分相像的omega，身形略瘦小一些，面容轮廓如少年般般稚嫩。比起简宁，他更接近于陈可瞻。

    他想起来那天晚上透过花房的玻璃向外望时，玻璃上倒映出的身影，他自己的身影。

    哦，原来是这种熟悉感。

    “没想到，这首曲子还有这种效果。”那人站起身，打量着简宁血色褪尽的脸，快意地微笑着，似乎因为看到某个小虫终于坠入蛛网而感到由衷的开心。

    “我想你比我更了解这里，虽然我经常来，但还是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

    他用指肚抹了把钢琴缝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是厌恶地蹭在了手帕上。

    他厌恶这灰尘就像厌恶简宁一样，他看简宁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一只误闯进他家宅的野狗。

    简宁望着那张和自己甚是相似的面容上流露出的怨恨神情，对他所要所想了然于心。他想要完整地拥有余澈，而不是做一个东厅的影子。

    对面的omega轻轻抬手，银色的金属指环在他纤细的手指上精光璀璨。“订婚宴举行在你来之前，所以你恐怕不了解，可现在你该明白，我不希望自己的婚姻里有什么瑕疵。”

    他弹了弹指甲，从容地望向简宁，脸上没有怨恨更没有歇斯底里，他甚至不会去想取代简宁。或者说，取代陈可瞻。

    因为他就是。

    只要是余澈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相比之下，简宁差一点儿，甚至已经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窃取别人幸福的小偷。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除了情人这种身份外，他还能拥有更惹人唾弃的头衔。

    omega将一把黄铜钥匙搁置在了书桌上，迈步离开。他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不悦的地方，自己亮出的底牌足以让简宁知难而退，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特别的，但就像这间屋子一样，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难掩黯淡斑驳。

    余澈警告过他，不要出现在简宁面前，但这个傻乎乎的西厅住客自己送上门来，就没什么可指摘的了。要论起他做了什么，无非是来到余澈最留恋的房间，弹奏他最喜欢的曲子，而后不小心将钥匙遗留下来。

    之后会发生什么，都与他毫无瓜葛。

    在和简宁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完美的表情上带上一丝讶然。对方真的是很出众的beta，至少外表上是这样，就像omega自诩的那样。无论怎么夸耀自己，都类似于夸赞眼前的人，这是让他最不舒服的地方。

    但omega怎么可能会是beta的替代品，即使有先来后到，他也是被模仿的那个。

    几乎是过了半响，简宁才从僵硬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他环视着不该存在于此的房间，一下子头疼欲裂，什么是真的？自己真的改名换姓离开了江城吗？如果是，那为什么关于江城的一切就这么不容置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浅绿色的书桌上摆满了上学要用的书籍，字典里塞着一份份爱慕者的书信，深藏着心事的日记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写满了他和余澈的点滴。衣柜里充满了白麝香和薰衣草味道，校服和睡衣悬挂在最上方，其它衣物也叠放整齐。钢琴上摆着游乐园的纪念品，每一个纪念品后面都放着他们的合照—笑得热烈的人和笑得温润的人。

    时间就被定格在了这里，陈可瞻不曾长大也不曾离开。

    “好烦，又得回家一趟，但我很快就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再下上几局。”

    那时候的他也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了什么，轻易地摆手离开，刚接近家门口，便被父母拉进了驶往机场的汽车。

    他们全家孑然一身，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尘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城市。无数次地想要拨通那个号码，诉说离开的缘由，可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但却因为藏在心底的那份绮念，让他无法光明磊落地说想他。脱离了那个环境，再也装不出朋友一样寒暄。

    他害怕，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变成喜欢。

    他怕遥隔千里的彼此，无法再续往日的依恋。

    再逐渐的，纷乱的现实斩断了生活里的一切妄想，关于陈可瞻的记忆早已随着那些物品一同被埋葬了，他心甘情愿地作为简宁活着。

    而现在，他一下子弄不清陈可瞻究竟是谁，也弄不清简宁究竟是谁了。

    猝不及防地踏入这片回忆里，不知道这回忆意味着什么。他根本无法去想，也不敢去想。

    手指轻轻拂过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它们陈旧却一尘不染，看不出多少时光的痕迹。花瓶里的木芙蓉鲜艳欲滴，不知道被更换了多少次，靠近阳光的那簇粉如烟霞，阴影中的那束莹白如玉。

    纤细，纯洁，贞cao和离别，这是它的花语。

    明明只是初秋，简宁却觉得寒意透骨。

    只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做一个不知情的影子，做自己的赝品。

    是这样吗？

    这样就能有安身之所。

    这样就能继续自欺欺人。

    这样就能留住曾经想要拥有的一切。

    他无力地关上门，游魂一样向着来时的方向飘荡。

    门合拢的刹那，无论是房间里的画，钢琴上的照片，还是他自己，都失去了现实的质感，褪去了原本的色泽，唯有余澈由思念而扭曲成的执念，依旧在那里无声地重复，滋长。

    又有钢琴声。

    他不再会再因为钢琴声停留。

    可那不是钢琴声，是像琴音一样破碎的呻吟，从走廊尽头敞开的书房里流泻出来。

    随着渐渐靠近的轻微脚步声，余澈揉了揉额角，摘下眼镜放到黑色丝绒盒里。

    “啪”地一声脆响，打破了真实世界的寂静。

    虚幻的世界还是那么喧闹，呻吟声交织出了层叠笼网，让简宁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