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 (第1/1页)

    桓锦趴在地上不动，头都不愿意抬一个，为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要走了，真的。我够了，我累了。”青蛇喃喃道，“我不要桓锦这个名字，也不会再缠着你。”

    裴知春脸上笑意消散，桓锦不过寥寥数语，他如坠冰窟。

    “你回去吧，你早就可以回到上面了。你也烦我，我也烦你，你回去，我把桓锦的名字还给你。我给不了你想的，你给谁都好，不用问我，我都同意。”青蛇淡淡地道。

    “怎么突然……”裴知春愣在原地，他突然找着了自己的原因，喜得声音大了起来，“刚刚我……我是有点累，你生气了？”

    “你累了？刚好，我也累了。我们算了吧。”

    “不要，生气……我错了？！”裴知春惊恐地捂住嘴巴，他不敢相信他刚刚说了什么话。山中无日月，他惊觉自己已经耽溺了这么久。恍惚间春夏秋冬，又是几个轮回。他都忘了自己当初跳下悬崖，是想一死了之。

    “我错了，好不好，宝宝？”裴知春恐慌了，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上前去碰碰桓锦，摸摸亲亲蹭蹭怎样都好，不要……不要将桓锦的名字还给他。

    他不敢要，他要不起。

    “你没有错，只是我想走了。”青蛇翠绿欲滴的蛇身一点点舒展开来，裴知春根本不敢动弹，他期期艾艾地叫了声桓锦，青蛇没有反应。

    裴知春一步迈出，就那一步，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栽倒在地上。

    一步之遥，裴焕枝走出去，却要花费全身的力气。他浑身发抖，他拼命想组织语言留住疲累的青蛇，可是脑子一片空白，曾经的那些心动画面尽数粉碎，只留下青蛇扭动尾巴，慢慢钻入丛林的影子。

    裴知春倒在地上，他不知不觉就满脸泪水，猩红双目直直地盯着青蛇离去的方向，青蛇并没有伤害他半分，青蛇只是觉得累，于是青蛇嘴上说着爱他，却一走了之。

    裴知春叫了那一声，青蛇没有回头。

    于是他知道青蛇永远不会回头了，他陷在污泥里多脏多烂多轻贱，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同青蛇没有关系。那条名字叫做桓锦的蛇，它把桓锦还给他，它只做蛇了。

    裴知春呆呆的，愣愣的，没有阻止青蛇离开。青蛇不太敢歇息，人类是很麻烦的生物，等他反应过来可能就会追过来了。

    青蛇躲人功夫一流，裴知春从不知道，它这么会逃跑，这么会避着人。春夏之交，裴焕枝找到了正处在发情期的巨蛇，它靠在寒冷的水池边闭着眼睛休憩，半条身子浸在水池里。

    青蛇见到裴知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躲了裴知春几年，桓锦不想动了。裴知春来就来吧，他很累了。

    裴知春走近了那条蛇，他明明一眼认出那就是桓锦，走近了却不认识它的样子了。

    桓锦，是谁，他恨着的那条蛇，长什么样子。裴知春有办法，他逼迫那条蛇，化为人形。

    他看着蛇如墨般的眉眼，纯澈的碧瞳，惊讶地发现他已经不再心动。蛇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他全身湿漉漉的，裴知春掐着他的脖子举起来，他于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裴知春觉得很奇怪，他当初为什么会和这样平平无奇的人纠缠不清？他想到一个恶作剧，他把蛇扔在地上，蛇受到惊吓努力想变回去，他第一次开口说人话似的：“放、过、我。”

    他摔在地上滚了一圈，死了一般，一动不动。青蛇化成的人闭上眼睛。

    哀莫大于心死。

    裴知春走过去，他更加奇怪了，他为什么会对这条软弱无能的蛇心动？在修仙界，他是堂堂宗主，他是一代天骄！

    一定是……他的嗜欲之症！

    他又做了一个恶作剧，他轻易地让那人发狂了，裴知春把那人按在身下……

    “我要你，跟我回去，我会一直爱你的……做我的爱宠……”裴知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桓锦尝试挣扎，全身骨头被打断了，从手脚，到关节，到脊骨……他全身剧痛无比，整个人被打成了没骨头的蛇趴在地上，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没有变成蛇啊，他不管怎么试都变不回蛇，眼前的景象什么都变成红通通的，知春笑着又想过来亲他的嘴巴……

    桓锦就剩头能动弹，他把头使劲埋进池岸的泥巴里，泥巴进入口鼻，他埋进去就拔不出来，他要窒息了。

    裴知春笑得很厉害，桓锦扭头冲他投来充满恨意的目光。他脸上沾满污泥，那目光尖锐地批判着他的行为，裴知春歪歪头，反而更兴奋了。

    裴知春又想出另一个把戏，他把他压在身下，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

    桓锦痛得看不清裴知春的脸，只觉得眼前血糊糊的很恐怖，他喉咙发痒，里面像有小蝴蝶要钻出来，他吐出了满口血沫。

    绕了一大圈，总算努力没有白费，他还是死在了这个人手上。挺好的，虽然过程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然后他听见耳边有人对他说很熟悉的三个字：“我爱你。”

    ……过分荒谬了。

    但是青蛇还真有点信，这是他最后相信真仙的机会。

    “嗯。”青蛇趴在地上，浑身都松懈下来，懒得装了，“我也爱你。”

    万籁俱寂，人归草木。

    青蛇果真死了，死在寂静寒凉的水池边。裴知春眼睁睁看着满身污泥的俊美青年化成了一条不知名的青蛇，静静躺在岸边，安静得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

    凡蛇没有归终一说，死了就是死了。

    不知为何裴知春特别心痛，心好像跟着青蛇一起死去了。

    再活过来是神农谷的某个夏夜，裴焕枝就那么一回头，青年跌跌撞撞地晃出屋子，脸上的微笑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僵住。

    然后青蛇再醒来，出门，又见到了裴知春，他在看月亮。知春见到他的苏醒欣喜若狂，他想恢复以前那样，想用他的嘴唇碰他的嘴唇，两个人亲密无间地交缠，桓锦却只想起他被打碎的骨头。

    青蛇偏了下头，知春亲在他的脸颊上，他垂了眼睫一言不发，心里很累。

    “抓到你了。”裴知春心跳得极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心痛，他用尽所有办法把桓锦盘活就是想亲自在他身上找到答案，他无数次猜测桓锦会说什么做什么，可青年没再做什么令他心动的举措。

    桓锦站在原地，重又微笑起来，漂亮的翠绿色蛇瞳一片死寂，他再无波动，点头承认道：“嗯，抓到了，真厉害。”

    他重生了，他叫桓锦。他真正地被人套进了“桓锦”的壳子里，不得解脱，不入轮回，万劫不复。

    他每次看知春的脸都禁不住心跳加速，这大概是知春的特异功能，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他目光也飘向月亮，心里像月亮的神情一样凄凉起来。

    他应该就死在那个水池边。

    桓锦的目光慢悠悠飘远了，不再时不时落在美人身上，他偷偷又毫不遮掩地看参天树顶上的月亮，再无多余的话可以给裴知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