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过去 (第1/2页)

    开春不久的一天，学生们在新的学年开始之前，照例被叫去整理和打扫他们的书房。严厉的教师总管非要他们亲自动手不可，不过对于英斯，他还是和气地说他不用参与，于是宫里那群素日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少年们，除了英斯以外，到了这一天都只得在灰尘弥漫的书房里耗着。

    黄昏时分，亚比林忙完了，在宽深的花园里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英斯，他正独自坐在一座喷泉的银白大理石边沿发呆，双足浸在蓝盈盈的水里，晶莹的水花在他周边飞溅，折射出七彩光芒。

    英斯也看到了亚比林，眨眨眼睛，“你总算来找我了。”

    “对不起，英斯，我耽误了一整天，”亚比林在池沿坐下来，神色既高兴又显出几分愧疚，“不过这一年我让我们的座位还是挨着。我先把你的书都在书桌上整整齐齐码好了，干好后，我就去帮斐洛的忙，毕竟他腿脚不太方便。后来我又帮查理搬了些书，因为他的书实在太多了。等打扫一结束我立马来找你了。我们等会儿吃过晚饭，再想想怎么一起打发时间吧。你今天白天做了什么呢，宝贝？”

    英斯扁着嘴，伸手去拉亚比林的衣袖，“我今天不能叫你或其他伙伴来跟我一起玩，你们又不需要我帮忙，所以上午我自个儿去琴房和画室转了转，新来的宫廷画师说要给我画像，我没什么兴致。下午我读累了书，就在这花园里闲逛，奥利弗给我摘了些果子吃，又说他可以瞒过卫队长，带我到一条小河里去捉鱼，不过我想你或许马上要来找我，到时候又要替我担心，我就没有去，你说，我是不是很乖呀？”

    “是呢，英斯好棒。”亚比林笑眯眯地夸奖道，觉得他的小王子既通情达理又可爱得紧，不过今天英斯的确受了忽视，他等下得好好补偿他才行。

    听亚比林说他这样夜里会腿疼的，英斯乖乖地从水里踏了上来，亚比林也起了身，撩起自己的长袍下摆把那冰凉的小腿和脚擦干，又为他穿好了鞋子，然后把他从边沿抱了下来。亚比林近来个头窜得飞快，已经开始有了大人的样子，而英斯因为年纪稍小，没到那个阶段，看上去多少还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孩子，再加上那副既委屈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微妙神情，比起尊贵的王子，亚比林更拿他当一个闹脾气的小弟弟对待，十分温柔地哄着他，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先去沐浴，然后去到饭厅吃饭。

    这一天，英斯照例要在自己的地方招待一起读书的伙伴们。在他提早的吩咐下，晚宴布置得既丰盛又颇多趣味。因为宾客都是些同龄人的缘故，席上氛围也很轻松，完全没有宫里的约束，大家吃吃喝喝，彼此勾肩搭背地唱着歌，又拿桌上的食物赌酒逗乐。英斯原本没有和亚比林挨着坐，但宴会开始不久，他就蹭到了亚比林身边，娇嗔着要他为自己做这做那。亚比林一会儿切rou，一会儿剥坚果，一会儿挑拣水果，手底下忙个不停，但是看英斯重新活络起来的样子，他也高兴得脸上泛起红晕，嘴上不停捡些最温柔的玩笑来引逗英斯，让英斯的眼睛一直亮闪闪的，像是喝了很多席上的美酒一样。

    卡斯帕和珀西来请英斯参与一个游戏，英斯想让亚比林自在地吃一会儿，便同意了加入，亚比林以为英斯真的想去，不愿意约束了他，但又不太放心，便拉过珀西让他照看着点英斯，别让英斯喝醉。

    珀西倒是想照看英斯，但后者哪里会听从他呢？卡斯帕更是一味顺着英斯，又有意让他总是赢得游戏，英斯玩得高兴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喝了许多酒下肚。

    中途，英斯觉得一阵酒意上来，就离开了喧闹的大厅，去到宽阔的阳台上吹吹风。他身边没有侍卫搀扶，脚下有些踉跄，正要离开阳台的时候，索性撞在了一个比他高的人身上。

    被一双臂膀稳固地抱在怀里，英斯安心地蹭了蹭脸颊下柔软的衣料，又抽出双手抱住那人的脖子，撒娇道，“你不放心我，所以来找我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温和嗓音，英斯困惑地眨了眨眼，“你没有生我的气吧，亲爱的，因为我总要你来找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主动地找你呀。”

    查理摸了摸那倚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内心震颤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和英斯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和睦，英斯在他面前一向自矜自傲，虽然说不上是拿他当仇敌对待，但就是与他刻意地疏远，除了必要的礼节之外，他们更是从来没有过身体接触。

    这会儿，英斯靠在查理身上，轻柔地嘟囔了几句话，然后就扬起头来，雾蒙蒙的双眼就像此刻遥遥悬挂在暗空的星辰，又像黑天鹅绒衬着的两粒祖母绿宝石，流泻出神秘暗哑的幽光，但他的嗓音又还是个孩子，清澈见底，“吻我一下，代表你原谅我了，好不好？”

    查理低下头，吻了吻英斯的脸颊，他几乎是欣喜若狂，为那双淬毒般的美丽宝石，终于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下一秒，查理察觉一个温暖柔软的事物贴上了自己的嘴唇。他彻底呆愣住了，连方才那占有的想法也忘记了，只顾抱紧那温软的身体，贪婪地想留住这一时刻。英斯与他凑得更近，在这昏黑的环境下也能看得清虹膜，他于是看到那双散落星光般的绿眼睛里并非他设想的危险，而全部是温柔真诚的情感。

    英斯还不懂接吻，只是碰了一下查理的嘴唇，就又重新伏在他的肩头，几乎是惬意地打起了盹。查理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抚动着，完全沉醉在这片刻的亲密里。

    悸动之间，查理模糊地感到一些东西，跟他近日梦中和早晨醒来时的强烈渴望有关，这驱使他手臂越发搂紧着那纤瘦的腰背，又用力地闻嗅着发梢上清淡的幽香，但在感官得到些许满足的同时，他又不无忧郁地察觉，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另一头，亚比林自英斯离开后就食不知味，只想草草地把自己塞饱完事，幸好斐洛这时候坐过来跟他聊天，又陪他小酌了几杯。亚比林谈完话，想着该去找英斯了，于是站起来环顾了一圈，又在偌大的饭厅里四处兜转着，最后才找到了外边的阳台。

    看到英斯居然跟查理呆在一块，亚比林觉得很新奇，因为他知道，查理对英斯就像对其他人一样冷淡，而英斯也对这位兄弟没什么好感，不过等他靠近时闻到那股酒气，他又多少心下了然，一边伸出手臂去搀扶英斯，一边对查理说道，“真不好意思，查理，麻烦你了。这家伙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浅的，我这就把他送回卧室睡觉去。”

    查理心中恼恨到了极点，表面却默不作声地松了手。亚比林打横抱起英斯后，叫来侍卫在前头举着火把，然后也不转回大厅，径直就从阳台侧边的台阶下去了。查理在身后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等他独自伫立在黑夜里时，他想到自己无论想要什么，那些事物都是遥不可及的，譬如说王位，还有英斯。而他天性实际上又是那么自我独尊，那么傲慢固执，失落过后，强烈的怨恨就像是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既感到自尊受挫，又感到欲望沸腾。他没有深入地去探索刚刚涌上来那阵陌生的柔情，反而有一些冰冷的念头自他胸中升起，特别是当他想到，阻隔在他和想要东西之间的，正是英斯才能继承王位这一事实。

    查理不多时也自台阶下来，孤零零回去了自己被安排的客房。而亚比林一路把英斯抱回了寝宫。

    回到卧室，亚比林把英斯放在床上，又小心地半抱着他，脱去他身上那些精致又累赘的装束，尤其是头上缀着珍珠的发网，免得他睡得不舒服。英斯在这个过程中神志清醒了些，又以为一直都是亚比林抱着自己，便半阖着眼，继续低诉着方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