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盘根错结 (第1/1页)

    2、错根盘结

    中亚分公司的负责人是一位当年和父亲一起打拼的一位大伯，姓康。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面部表情，热情地接待了自己。

    何陆头低着脑袋，额头发汗，他当然知道康叔是在想什么。

    深呼吸，深呼吸……

    他努力放空自己，让自己不忘陷入往事。

    幸好康叔十分热情，马上带着他去四处转了转，否则，自己真的要当场崩溃。

    也许是初次到异国他乡，到底还是不适应，何陆很晚才睡着，睡着后也并不安稳，在整整一天刻意的心理暗示下，他终于梦到了最不愿回忆的那一幕。

    十岁以前，他完全不知道父亲是谁。

    某一天，母亲却和这个他只从照片上见过的男人一起出现了。

    据男人所说，他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起初完全不接受他，也并不让他见自己。但母亲当初知晓身份差异而与他分手，却还是留下了自己，可见依然心怀旧情。

    他说，他的妻子已经离世，如果他们能够再续前缘，人生将再无遗憾。母亲最终答应了。

    何陆年龄尚小，一切都由着母亲。

    他们搬到一间大很多的房子，那里有他的弟弟。

    弟弟和自己完全不像，只有眼尾有一点相似的弧度。

    兄弟之间，非常生分。

    他们二人有同样的生活，却没有同样的命运。

    某一次家长会，老师和同学们知晓了他们是兄弟。

    从此，并列而行的路线下裂出鸿沟。

    人们越用“兄弟”之名将他们联系，他就越受不得这样的连接。

    【我和他只是流了一点相似的血，哪里像了？】

    他从没有迈进何权的房间一次，从没有和他主动说过一句话，何权怎样，他就偏要做相反的另一样。

    没有人要求他如何，心底的一片黑暗阴影却不停驱动他偏离轨道。

    明明家里的东西，各自有着一份，他越来越能分清自己的和何权的，可是除此，竟对何权一无所知。

    轻浮躁动的根性也许从那时就显现出端倪了。

    在家里，他表演一个自己想象中的合格大哥，后来他知道了，自己是有多么的拙劣。

    敲何权的门叫他吃饭，在餐桌上主动为他倒上果汁。

    一切刻意至极。可是当时的他哪有心思看见自己呢？他只看见何权，他无时不盯着他，渴望抓住他的错缝，撕开那层他看不透的薄膜。

    一旦踏出了父母的视线之外，便无心伪装，一定要躲得何权远远的，仿佛这样才真的自由了。

    在何权面前，真心的笑都没有过一次。

    他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异常，明明每天两幅面孔对待何权，他不信他看不出来，可是何权从来没有说过，只字不提。

    每次他装模作样关心何权的时候，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都像把这一切都看了清楚一样。他害怕那双眼睛。

    他庆幸是何权的母亲死了而不是自己的。他不敢想如果正好颠倒会怎么样。

    【何权啊，你想找个人说说这些心里话都没人了，现在这个家，父亲母亲，都是我的。】

    不知道多少次，他这样想过。

    梦中的场景来到室外。

    马路上，有一只狗。

    这狗的模样和何陆家养的狗样子非常像。

    他其实并不喜欢狗，但是在家里，不能说的话只能对狗说。

    明知道自己家的狗就在家里，何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只狗跑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好像被魇住了。

    【不要过去！】【小心！】

    何陆对着梦里的自己大叫，他知道！他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

    这一瞬间，他好像从梦里抽离了。

    真是可怕的梦，一切都分毫不差地演绎了出来。

    他朝那只狗追过去，随它穿过那个叫人害怕的十字路口。

    车轮声就逼在身后，他被人推了一把。

    大车擦着他的衣服下摆呼啸而过。

    一时间天灵盖都飞了起来。

    机械地扭头看去，父亲护着母亲倒在地上，再回过头，那辆车还在不断扬着尘土向前奔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是他自己跑进了货车的盲区。

    在这等体量的车面前，碾压过人体也能毫无知觉。

    母亲当场去世，父亲的情况也并不好。

    兄弟俩在询问检查过后被送回了家。

    所有亲戚都守候在医院，他们成了最不重要的人。

    何陆根本被吓傻了，一路上被何权抻着。

    头脑中无意识地想，自己这桩大错无可挽回。

    一开门，狗冲了出来。

    何陆眼睛动了动，一腿将它拱出门外。

    天很快黑了，还没有接到父亲抢救成功的消息。

    亲戚们让他们回来休息，可是如何能睡得着呢？

    接水时，何陆听到一楼的杂物间里有什么声音，一打开，狗果然又被放进来了。

    没怎么多想，他又把它丢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找不到马路上追的那只狗，这一切也根本和它无关。

    是他自己承担不了这一切而已。

    只是因为，【如果此时再去批判自己，我也活不下去了】。

    天色漆黑如墨的时候，亲戚来了电话。

    “你爸醒了，快来医院！”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喜色。

    他没听出来，何权更是不知道。

    到了医院才明白是回光返照。

    “你的性子里有三分之二都是浮躁，以后……”

    这就是父亲最后的话。他紧紧握着何权的手对自己说的。

    以后？

    以后什么？

    你握着何权和我说什么以后！

    没有了父母，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啊……

    一切由亲戚料理，他们再一次回家。

    天已经亮了，街上却没有人。

    时间还太早。

    离家门口还有一条街的地方，他们看见了狗的尸体。

    它像白天的母亲一样，倒在马路的血泊中。

    血早已凝固。

    【在我害死了爸妈后，终于也把它害死了。】

    何权，终有一天也要被我害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