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1/1页)

    徐虎带我们去了家烧烤店。这个点来吃夜宵的人还不多，我们顺利地找到了空位置。徐虎推荐了几样招牌菜，梁秋声顺着点了这几样后便没再多加，也谢绝了啤酒。

    “我开车来的。”他笑着解释道。

    “行，那就这么多吧，我先进去跟老板打声招呼。”徐虎让服务生下了单，便跟着对方一起进了后厨。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在我开口前梁秋声先说了话：“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没吃饭。”

    我皱皱眉：“不是那么早就送你回去了吗？”

    “临时开了个视频会，”他道，“就忘记做也忘记叫外卖了。”

    “你自己随便吃点就好，跑这么远来做什么。”这里离梁秋声家可不算近，“而且刚才……你又想做什么？”

    “你不喜欢？”梁秋声瞧了我一眼，嗤笑道，“我看虎姐还挺喜欢的。”

    我揉了揉眉心，看见徐虎已经从后厨出来了，于是只能最后叮嘱他一句安分点。梁秋声没说话，指腹在茶水杯口划着圈，脸上笑眯眯的。

    主要是徐虎和梁秋声在聊天，而他俩这一聊倒是把我在上顿饭没能知道的信息都给聊出来了。原来徐虎家是开小超市的，本地人做生意，她性格又热络，邻里乡亲不熟才奇怪，和阿登也是这样认识的。她也问了梁秋声的情况，梁秋声只简单道了句在美术馆，又说下次来可以给她免票。

    我一直紧绷着神经，生怕梁秋声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他换了件连帽衫，没穿上班时的那身西装，头发好像洗过，软软地塌下来，看上去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大学生。虽说没吃晚饭，但他吃东西的样子依旧斯文，而且食量不大，每样菜尝了一点就收了筷子。

    应酬那天梁秋声好像也没吃多少，我不由这样回想。但那时他礼貌而冷漠，这会却变得健谈而热情，在我面前又是副话里带刺、绝不配合的模样，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我们起身时马上有人来占了座位。我和徐虎在收银台前为谁结账而争执不休，梁秋声却见缝插针地悄悄付了款，待到收款到账音响起时我们才惊讶地回头，看见的便是他亮出付款成功界面咧开嘴笑的模样。

    “手怎么这么快！”徐虎嗔怪道，揽着我们往店门外走去，“下次再来一定要我请客啊。”

    天色已晚，正是吃夜宵的好时候，架在店门外的桌椅都坐满了人。这会徐虎回家与我们是反方向了，因此我们便在店门口分别。我看着正抬手嗅自己衣袖的梁秋声道：“你车停在哪？该回去了吧。”

    他放下手臂与我对视：“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好不容易来一趟。”

    我记得是谁威胁我会天天来楼下堵我来着。“没什么好看的，便宜合租房。”我抬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你快回去吧。”

    “我想看嘛。”梁秋声眨巴着眼，跟上我的脚步，“我保证什么都不乱动。”

    很难说现在他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誉，撒娇也没用。我停下来：“现在先去你停车的地方。”

    “让我带路？好啊。”梁秋声笑道，“因为离你家很近，所以走了相同的路哥哥可不要觉得奇怪。”

    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我家楼下，我真是信了邪才跟着他走。“都到这了，”梁秋声站上一节台阶，“就让我去看看吧。”

    “你都去过我家了。”

    又不是我想去的。我叹了口气，明白在此时也赶不走他，只好走上楼梯。“记得你说过的不乱动。”我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有些年头的三居室，另外两个室友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客厅乱糟糟的，窗户开着，但仍然弥漫着一股烟味。梁秋声好奇地左右张望，在卧室门口停下脚步：“哪间是哥你住的？”

    我不打算告诉他：“你该走了吧？”

    “哪有只看个客厅的参观嘛。”梁秋声撅起嘴，作势要打开面前的门，“这间？我进去了——”

    我忙拉住他，这是其中一个室友的。“这边。”我把自己卧室的房门拧开一条缝，又啪的一声关上，转过身来挡在门口，“这下可以了吧。”

    梁秋声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没看到！”他又歪着头看向我：“怎么这么不想让我看？难道哥哥房间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没错，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把他往门外推，“你真的该回去了。”

    梁秋声顺势捉住我的手：“那哥哥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愣了愣，一没注意便被他拽出了门。梁秋声用另一只手将门拉上，噔噔噔几步跑下楼梯。“车确实就停在你家附近。”他指着窗外的空地道。这是我们这栋楼的背面，如果从楼梯口那条路走，要绕一个大圈。

    敢情他说的是直线距离。“要去哪？”我问梁秋声道。

    “是你绝对不会后悔的好地方。”梁秋声仰着脸看向我，“去完这个地方，我就放你回家。”

    我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梁秋声开的就是平时我接送他的那辆车，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副驾。傍晚下班时我拒绝再帮他开门，于是梁秋声也一改平时坐后座的习惯，坐在了我旁边。很庆幸他还是有安全驾驶的意识的，没有在我开车时作妖。

    梁秋声打开了车载广播。深夜电台都是些情感类节目，散文朗诵或者听众来信，和着些节奏舒缓的轻音乐，听上去让人不免有些犯困。现在广播里播放的是一位母亲关于与青春期女儿之间的矛盾的苦恼，街灯映上梁秋声的侧脸，照出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没有换台，手指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其实梁兰芝在我18岁之前还是会时不时来拜访我们。她坚守着与奶奶的协议，没有告知过梁秋声关于我们的事情，但她会向我们传递梁秋声的现状。

    她来时总是带着一本厚厚的影集，里面放着梁秋声照片。有在家里拍的，有在学校拍的，也有出去玩时拍的。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合影，而梁秋声在照片中基本都是笑着的。梁兰芝会一张张向我们解释，这张梁秋声在做什么，那张他表现如何。她脸上也带着笑，和我记忆中母亲的笑有些相似，但又似乎不太一样。

    我离开C市的那年梁秋声刚上初中，我见过的他的最后一张照片便是他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是学费高昂的私立中学，就算以我们原来的家庭条件也负担不起。那张照片上他长高了不少，脸上依然带着笑，后一张是梁兰芝与他的合影，她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仿若一对真正的母子。

    我肯定梁兰芝是爱他的，所以重逢后变成这样的梁秋声才让我觉得奇怪。是和梁兰芝产生了矛盾？还是夏家出了什么事？原来在我真正空缺的十二年里，变化的不仅是C城，更是我在这里仅存的联系。

    突然车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了起来。我一愣，猛地转头看向梁秋声：“这里是……”不会错的，这是我家老房子附近，他为什么会带我来这？

    梁秋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将车停在了楼下。楼栋门口多了一栋电梯，这是老旧小区改造的成果。他领着我上楼，在一扇熟悉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我把它买下来了。”他轻声说道，掏出钥匙打开门，按亮了客厅里的灯。

    中间的住户应该是重新装修过，但并没有翻修，因此改变的只是墙砖的颜色和家具的位置，整体户型还是与我记忆中如出一辙。我呆愣在门口，而梁秋声已经走去了房间，不一会儿他便拿着一个文件夹重新站在我面前。

    “里面是装修图纸。”梁秋声把文件夹递给我，“你之前在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我要你把这间房还原成你记忆中的样子。然后我就告诉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