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堡垒 (第2/2页)

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顾寒潭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知道阿竹听到了刚刚那通电话，或许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他，又或许想听他说一些话。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此刻，他只想让阿竹吃一顿热腾腾的午饭，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过一口热水了。

    他亲了下他的眉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表示安抚的一个动作。

    “吃饭，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吃完饭后林疏竹泡了个澡，他没带衣服，吴姨就找了顾寒潭的衣服给他穿，虽然是同龄，但顾寒潭的骨架更大些，肩宽身长，他的衣服穿在阿竹身上就有些大。

    出门之前他蹲下来给阿竹挽裤腿，阿竹看着他的脊背，还是没有说话。

    他有点害怕，有点恍惚，因为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或者说，就算是真实，这份真实能够持续多久。他一直在心里质疑自己、质疑顾寒潭，这个从不曾被人接受的秘密，真的能让顾寒潭觉得无所谓吗？

    但从来没有人站在他面前，因为这个秘密，为他反抗过。所以就算结局还是一如既往，他也想静悄悄的，不戳破、不惊扰，让过程尽可能地更长一点。

    说是下午过去，其实抵达南沙滩的时候也已经华灯初上了。整个公园今晚都处于暂停建设中，上百公顷的占地一片静寂无声，沙滩这边的灯光设施还没建全，负责人就把施工区中央的大场灯打开，直直地对着沙滩的方向。

    岸边的绿化带栽植着柳树、银杏、加拿利海枣树，呈半合围的姿势把沙滩圈了起来，顾寒潭牵着林疏竹的手从繁茂的绿树丛中穿过，沿着木板路，走到了绿林的尽头。

    顾寒潭走在前面，直到停下，林疏竹忽然听见他说：“阿竹，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第一个故事吗？”

    他的目光似有所感，越过顾寒潭的肩膀看向离他们尚远的浪潮边。数十盏孔明灯在海岸边排开，当林疏竹看过去时，它们的灯芯齐齐被点燃，小小的火苗在白色蜡块上摇曳，捏着它的人松开手，暖橘色纸张围成的灯笼随着风、随着阿竹一点点亮起来的眼眸，一个一个，渐次升起。

    今夜的月色恰好，风声温柔，绿林里的树影摇晃投下斑驳，天上的星子闪烁荧荧似火，而星空与疏影之间，是一盏盏扶摇而上的天灯，每一小团微渺又浅淡的烛火慢慢地融在一起，于是当它们升到天空与星月比肩时，光亮竟要比天上地下的一切都耀眼而美丽。

    女巫带走了长发公主，将她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密林深处的高塔上，没有人能找到她。国王和王后悲痛欲绝，于是全国的人们每年都会在公主生日的那天放天灯，以此期盼遗失的公主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林疏竹怔怔地看着飘上夜空的天灯，直到眼睛酸痛也不肯眨动，他眼里那些凝聚起来的光慢慢变成了覆在上面的一层雾，那些耀眼的橘色光华映在他的瞳孔里，也把眼角那一滴摇摇欲坠的泪水照的晶亮。

    他本来不想哭的，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明明面对母亲那样的眼神时他也只是麻木，明明在懂事以后就不愿意在人前露怯，可此时顾寒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抹掉他眼角那一点泪滴，他的眼泪突然就掉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顾寒潭叹了口气，仿佛有所预见，但对他的泪水又真的不知所措：“我是想让你开心的。”

    他眼角的泪珠掉个不停，眼睛和耳垂早就红的不成样子，喉咙发出小小的呜咽声，肩膀一颤一颤的，太惹人可怜。顾寒潭想把他抱进怀里，可他执拗地捉住了他的袖子，哭的水汽朦胧的泪眼看着他，不肯放开，也不肯向前

    “顾寒潭——”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喊他的名字，却没有后文。他想说好多，想说我平时不爱哭的，我只是没忍住。想说谢谢你，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孔明灯。

    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害怕我，也不要讨厌我，悄悄的也不行，永远都不行。

    “可以，阿竹”

    他没有说，但顾寒潭依然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回答了他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童话，那他就学着去写一个童话。

    他会为阿竹筑起一座城池堡垒，不论外界如何喧嚣。让尘世的硝烟化作他礼服上的缎带，把刺骨的冰凌变成王冠上的水晶，漫天的风雪都是精灵挥舞的翅膀。而他的阿竹，会在每一个阳光静谧的午后窝在他的怀里，做一场有着南瓜车和永生花的好梦。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林疏竹下车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顾家门前的常青树下站着一个人，深色风衣，身形高大，只站在那里就自有上位者的威压。

    是林鉴衡。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皮鞋上都凝了露珠。

    顾寒潭从男人的目光和眉眼之间的相像立刻判断出了他的身份，他微微皱眉，反握住一直牵着他袖口的那只手。

    林疏竹的的确确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父亲会来，在有关他的事情中父亲很少参与，必要的时候他也只是在最后给出一个判定。他和母亲之间或许有着直接的矛盾与冲突，但对于父亲，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甚至可以说是，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但此刻他需要去面对。

    林疏竹捏了捏顾寒潭的手指，示意他没事。顾寒潭也明白接下来是他无法插手的，但在离开之前还是问了一句：“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的。”

    他走向林鉴衡。

    晚风吹过他宽大的衣摆和裤腿，显得空荡荡的，身形瘦削。林鉴衡看着他的这个孩子一步步走过来，忽然想起来，他很小的时候其实是很圆滚滚的，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怎么也想不到将来会是这样的瘦瘦高高。

    阿竹那么可爱的时候，其实没有多少人看到，其他的新生儿所经历的一切热闹和庆祝他都没有。满月那天，他们在家里自己摆了酒席，老爷子大半辈子都没喝醉过，那一次却喝醉了，照着电话簿给老朋友一个一个打过去，说孙子今天一个月大了，比你们家里的都好看，像个小福娃。笑声如洪钟，那么高兴。

    可后来，老人又垂下话筒一言不发，在沙发上枯坐了许久许久，告诉他和妻子

    “你们要保护好他。”

    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妻子做的所有关于阿竹的决定，都以这句话为出发。但，或许，初衷是对的，他们后来却一错再错。

    林疏竹走到男人的面前。不知道是有了这几天的缓冲，还是今晚顾寒潭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他现在已经能够心绪平静地给出回应了

    “爸爸，我暂时不想回去。”

    林鉴衡想起刚刚朝他颔首问候的少年，举止沉稳，神色内敛，是能够让阿竹交心的人。

    他伸手替阿竹挽好松掉垂下来的袖子，向上折了三折，握了握他露出来的手腕：“如果和朋友在一起要比在家更让阿竹开心，那就不回吧。”

    林疏竹怔愣了一下，因为于他而言有点陌生的触碰，也因为他说的话

    “阿竹，我和你mama犯了一些错误，你或许无法轻易原谅，但爸爸想让你知道，我们的初衷，只是想保护好你”

    林鉴衡的目光朝林荫道那边不太明显的一辆轿车看去，他知道妻子坐在车里，也一定在往这边张望，想看阿竹一眼。

    “你可以不原谅我们，但你一定要相信这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