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是闻不得百合香的 (第2/2页)

前的这个男人眉眼很柔和，像是很温和的人。但梁姐总觉得他身子有点紧绷，脖子上的肌rou似乎还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您看……可以吗，林老师……？”

    五秒后，林弘点点头，“当然，尊重采访对象的意愿，是我们做任何节目的首要原则。”

    听着他毫无波澜的语气，梁姐稍微松了口气。她赶紧笑着递上一张纸——因为握了太久，纸页都有点潮湿——“林老师，这是您助手之前发来的采访提纲，您既然同意的话，那上面这几个问题，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问了。”

    有点卷边的A4纸上，白纸黑字印着这次采访要提问的问题，有好几条都被梁姐用蓝色圆珠笔划掉了。

    看着黑色印刷字上覆盖的一条条笔直的蓝色线条，林弘极力控制的恍惚思绪终于还是游离了，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几乎冻死人的冬天里，四处漏风的破旧窗外的高压线——碧蓝天空中，一根根黑色的输电线绷得很直。

    当年的蓝底黑线，今日的黑底蓝线。正好颠倒了过来。

    林弘接过纸张，点了点头，“好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梁姐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接下来的话也放松了下来，“还有就是……我们家艺人话不多……是因为他有点内向……不太习惯这种访谈……您多理解……所以到后期剪片子的时候……还请您——”

    她话还没说完，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敲开了，“林老师，化妆师已经到了。您可以开始了吗？”

    听到这话，林弘深吸一口气，他又看了一眼被划掉几乎一半问题的采访提纲，冲梁姐道，“正片发布前，会给你们审的。”

    “那真是太好了。那您忙，我不打扰了。一会见。”

    送走梁姐，林弘团队的人进来帮他做最后的采访准备。看到桌上那张满是删除线的纸，跟着林弘一起回国创业的Jean不快地撇撇嘴，“这里的艺人真矫情。又要借您的名气洗白，又这不让说，那不让问的，哪有这种好事。”

    小李一边帮林弘往衣领上别收音麦，一边说，“这都不重要。林老师回国后的采访首秀，这头衔打出去，再买点通告一发，舆论一造，自然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压过去了。”

    说完他抬头去看林弘，却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在与林弘共事的这几年里，小李印象里的林弘一向很随和，没有架子，他之前做的访谈节目之所以备受赞誉，除了他扎实的知识储备，另一个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为人亲和，共情能力很强，所以受访对象对他印象都不错，也愿意敞开心扉。

    但他能猜到，林弘心里对这场采访的反感——让一位一向谈尼采、美学、波斯特现代主义的记者现在来帮一个采访都要照稿念的明星洗白，任谁也觉得掉价。

    “林老师，您这次就当帮平台的忙了。毕竟您这刚回来，我们的节目还需要平台那边多倾斜资源。等您的节目做起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活，我就都给您推了。”小李安慰道。

    林弘依旧没说话，他放下手里的采访提纲，推了推眼镜，又看了看周围。

    最终，他的目光落到了房间的一角，“采访厅里，换一种花吧。”

    小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化妆桌旁，摆着一个高口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株娇艳欲滴的香水百合，暗香浮动，很是雅致。正是刚才实习生换掉的那一束。

    小李赶忙上前去搬，“林老师，您也对百合过敏吗？”

    “我……”林弘距离百合花不足三米，但在这待了半天，却并没有任何不适症状，“我……是怕……万一……采访嘉宾过敏……”

    林弘的语气少见地有点结巴，小李忙说，“您想得真周到。不过您放心，采访厅已经换了。刚才那个经纪人说他家艺人对百合过敏。”

    说完，他撇撇嘴，一副想吐槽又要克制的样子，“花蕊其实早就剪掉了。可经纪人说，那艺人居然连这香味都闻不得。”

    说完，他和Jean交换了个无奈的笑容，“没办法，名气越大，人越娇贵。”

    林弘倒是没有加入他们的吐槽，他盯着百合花看了会，才淡淡地说——

    “有人是闻不得百合香的。”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同时传入一个客气的声音，“林老师，嘉宾到了，采访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话，小李和Jean连忙抱起手边的材料，一秒进入工作状态，准备即将开始的采访工作。他们和林弘已经合作过很久，配合默契，而今天的这场采访，又是早就对过稿的，既无风险，又无难度，两人都胸有成竹。

    但与之相反的是，林弘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异样。

    小李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因为它稍纵即逝，短暂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随后，林弘脸上终于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那个让所有采访嘉宾都愿意敞开心扉的微笑。

    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和摄像机耀眼的打光，一群人走进采访厅，他们大部分人都半弯着腰，带着口罩，极力躲避镜头，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但如果他们从旁观的角度看过就会知道，这些其实毫无必要。因为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立刻知道，谁才是这些人里的主角。

    这大概就是明星异于常人的气场，即使他不是个头最高的，也不是打扮最高调的，但他就有一种吸引力，让人一看到就移不开目光——这是多年红气滋养出来的自信，也是无数成绩和赞美堆积成的底气。

    林弘终于又看到了那张脸。

    他的思绪不可抑制地又被拉回那个冬天。采访厅里的空调温度适宜，但他似乎又能感到那如刀割般的刺人北风，和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劣质窗玻璃。

    而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变了——变精致了，变得更好看了。

    他皮肤更白了，画过妆后的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眉毛修过，眼睛打着淡淡的眼影，看起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头发仔细地抓过，蓬蓬的，很好地修饰了他有点长的脸型——林弘记得曾用古诗嘲笑他“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方流到腮边”，听了解释才明白了他气得去挠他的痒痒，然后两人一起笑着跌进那张弹簧都老化变形的劣质床垫。

    他也是一身西装衬衣。但相较于林弘严肃的商务正装，他脖间还打了一条极具设计感的领带，丝巾垂坠质感的红色花纹给他带来一抹灵动，像冬日里暖人的火。

    林弘莫名想到了那个阴暗出租屋里廉价的小太阳——一打开就会发出呲呲的接触不良声，但散出来的光，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