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骨_怣山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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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怣山 (第1/1页)

    对于怣山的记忆。

    恰似一副古画,它被鲜血染浸、模糊难辨,更因秽迹斑斑而腥臭不堪。

    它描绘了险峻危山,蒙蒙血雨和阎罗地狱。

    它如同炙烫在皮rou上的烙印,即便剐rou熨皮,也无法全然抹去。

    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化作nongnong云霾。

    阴气凝重似水,滴坠而下。

    层层湿冷,粘附上不被战甲包覆的体肤。

    持刀的手也因持续不断的用力挥斩而皲裂破皮。

    不仅是手,他浑身浴血,俨然一尊修罗杀神。

    至于这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也早已无暇辨清。

    粘腻的冻血,将这把随他建立无数功勋的厉刀裹得似有千斤重荷,令其锋芒难再,使起来也不复往日得心应手。

    他的手腕竟开始频频颤抖。

    他深觉疲惫,从前总有用之不竭的力气。

    此时,每一次挥舞刀刃,都像是最后一丝余力。

    可是。

    怎能撂手?

    若他也倒下,岐军将片甲无存。

    怎能无愧?

    为将,他或葬送六万亲兵,为夫,他失约于爱妾,为父,他还欠二郎三件赔礼……

    又怎能不忿!

    明明已尽人事、周全布置,却难道还是不敌天数多舛、人心可怖吗?

    此次与大宁联军,于宁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为什么,怣山顶上,还是演了一场临阵倒戈的悲剧?

    是他轻信于人吗?!不!

    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好在,宁帝信誓旦旦的承诺,他并非全然相信。

    他从不肯看污人心,只是人心莫测。

    似他这类枕戈寝甲之人,防备之心不可不设。

    为之应对的准备,自然也在布置之中。

    却又是为什么……他和他的亲军依然在这孤山上死战无援!

    他国异族的背叛,尚令人齿寒。

    那自己为之披肝沥胆的家国呢?!

    辜负他!想他埋骨边境的,何止是外族!

    历宵,再一次爆出锐利白光,利落的将骨与rou撕裂分离。

    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刀刃下,成了一囊破开的水袋。

    飞泻的血水似雨点散射,迸溅上他的脸颊,将他眼前的世界蒙上一片赤红。

    是如出一辙的红,层层密密,铺天盖地。

    树根草叶是红的,砾石苔藓是红的,落下的雨是红的。

    便是天穹、阴云都似吸足了鲜血的柔棉,红到凄厉。

    “殿下!再拖下去也是死!”

    “臣请突围,只要冲开宁军灵阵。”

    “哪怕只是一道缺口,殿下就能活!”

    副将上下翻动的嘴唇,干涸到开裂。

    可他的耳朵里却像是听不到一个字。

    悉心毕力数十年,才磨砺出这些忠心耿耿的精锐之士,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他们也正自鼎盛之年。

    却要因自己一个可能有、可能没有的生机尽数赔命吗?

    或许……

    再撑一会儿,能有转机?

    或许……

    再坚持片刻,能获神眷?

    “再等,萧氏援兵不救,还有聂氏,或许,他们只是慢了。”

    虽然话说的坚定,可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再一次不合时宜的飘摇上头。

    少时恃才傲物,虽心向凌云,却不肯绝情断性。

    若时光倒转,当年入侍首阳山,成为仙尊座下弟子。

    何至陷身囹圄……

    心中仅是一动,便再难神安气定,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脸上的血色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迅速消褪。

    巨响自浓重血云中轰然而起,似雷鸣又似兽吟。

    狂跳的心骤然抽搐收紧。

    全赖无暇骨天赐禀赋。

    只一点点天人感应,便知祸福劫凶。

    他猛然抬头。

    却是一块黑色碎片,折射着赤紫的光泽,飘摇落下。

    当碎片落进他的掌心,薄冰化水般迅速溶解,又如水入水般渗进了他的皮rou。

    “殿下!!!”

    副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四面八方的兵戈之声,忽然就消失了。

    这血红的世界消了音。

    只剩一丝铭刻在血脉中轮转不休的玄妙因果……

    这……是什么?

    染血棉絮般的云层中有巨兽翻搅游行,霹雳电光下、偶露森森冷鳞。

    巨兽好似从遥远天际蜿蜒而来,又似乎本就铺天盖地,雄踞天穹。

    云中兽躯震动,黑色碎片又零星散射下来,像下了一阵淅沥小雨。

    云破“日出”,却是它露出“眼”。

    金芒四射、远胜日辉!

    原来……是龙鳞吗……

    他抬手摸向脸颊,却什么也没摸到,黑鳞早已渗入化无形。

    仿佛要把整座高山都压垮。

    黑龙撕裂天穹,露出须发、鼻吻,龙头携着腥风血雨向他嘶鸣。

    大片云絮在巨龙喷涌的吐息下变形,刺耳的破空轰鸣震天动地。

    它高悬天顶,看似遥远、却瞬息俯冲而来。

    他甚至连逃跑的想法都无可实施。

    为什么是他……又为什么在此地、此刻?

    这是根本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苦。

    当黑龙冲进他的身躯时。

    全身热血都冷了下去,降至冰点的冻血迅速凝结、如置冰窟,寒极生热,如触沸水。

    偏偏神智却又是如此清醒,饶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最悍勇无匹的将军,咬碎银牙也无法抑制口中的嚎叫。

    一瞬尽褪生色的僵白rou躯,或粗或细的经络血管尽数被淤黑污浊,似一条条黑色铁线,勒缠白rou,触目惊心、浑然似个阴晦邪物。

    他看不到自己的惨状,只能感受这生不如死的痛。

    自己的皮肤正在一寸寸碎裂,血液似乎都被外力抽空,这头古怪的黑龙快要将他的身躯撑爆。

    黑龙入体化作的磅礴气血,正在侵占摧毁他的血rou凡躯。

    可体内的无瑕骨却似得到滋养的植蔓,他甚至能听到骨头咔咔生长的响声。

    他的骨,浑不似他身体的一部分,竟然在与“黑龙之力”交融回应,掠夺他的rou体再令他新生蜕变。

    他已无暇顾及剧痛下身躯究竟作何变化。

    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似一幕幕支离破碎的影像。

    这是谁的记忆?

    是黑龙的主人?

    是无瑕骨的主人?

    是他这具身体的主人?

    那……他又是谁……

    剧烈的心神冲击下,他甚至了忘了疼痛,只余震惊与迷惘。

    影像中的人们张着口,亿万张嘴开开合合。

    他们叩首跪拜,喋喋不休。

    浮黎……浮黎神尊

    原来……今日是天命。

    凡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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