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打算放下了。 (第1/1页)

    杨烨看见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几次，却没有消息发出，他能想象出对面的震惊。

    “原来如此。”黎修明终于回复，“你离开的时间，好像就在那件事之后的几个月。”

    “四个月。”

    杨烨抽动嘴角。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还以为，杨卓是程方林的……毕竟，当时你们走得那么近。”

    “程方林？”

    杨烨眨了眨眼睛，这和程方林有什么关系？只一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男生，便感觉自己五脏六腑烧灼得难受：“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们经常……而且，每一次都不作防护措施。我就以为，杨卓可能是他的。没想到……”

    杨烨突然觉得头很疼，便揉了揉太阳xue。

    他不记得和程方林最后一次做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在遭遇强暴后，他便再也没有和别人做过，加之时间对得上，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杨卓属于最后一次性交的产物。

    如果，那段时间，他也和程方林做了，那么杨卓确实有可能是……

    如果，真的是搞错了呢？

    思绪被大力搅拌，成为一锅黏糊糊的粥。杨烨的脑子很乱，他从没想过，除了强迫后的罪恶产物，这个儿子……也可能是自己放浪形骸催生的、一笔不清不楚的风流债。

    或者说，他确实想过这个可能，但不愿意承认。

    如果真的是乱搞导致杨卓的出生，那么自己就不是全然无辜，他遭受的一切痛苦都罪有应得，他便失去了心安理得憎恨杨卓的理由。

    所以，杨卓只可能是强暴犯的孩子，他必须是。

    也许是太久没有回复的缘故，待杨烨再次将注意力移回手机，发现黎修明给他发了一连串的消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挤满对话框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你们的关系这么差。”

    “我觉得，如果你们继续住在一起，只会加重对彼此的伤害。他不是说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吗？等他成年，我会想个办法联系他，送他出国。到时候会安排人照顾他，你也不用担心。”

    “至于现在，我听说，杨卓一直没有住校，因为住宿费很贵？我和学校那边联系一下，让他下学期住校。这样，你们减少见面，应该也可以缓和一下关系。”

    “你需要心理咨询吗？和专业的人聊一聊，会不会感觉好点？”

    “他另一个的父亲的事，我会帮你的，杨烨，当年我们没能找到那个强暴你的人，而你后来又离开了。现在，我有帮你的能力和机会，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人。”

    看着一条条消息，心里荡起难以言喻的感动，杨烨的心安定下来，仿佛找到什么可以倚靠的东西。

    但嘴里残存酸涩的味道，又使他想到杨卓。

    杨卓，他们父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曾经那个膝盖高的小不点，也会黏在杨烨身边，奶声奶气地说：“爸爸，陪我一起玩。”但杨烨没有哄孩子的心思，总是将他推开：“没看见爸爸工作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吗？不要老是烦我，自己一个人去玩，啊。”

    小学时期，杨烨发现杨卓的书包里藏有一本漫画，里面的女人衣着暴露，人物对话也下流至极。杨烨把那本书撕掉，头一回狠狠揍了杨卓。

    杨卓一边挨打，一边哭着说漫画是同学的，他明天还要还给人家，而杨烨就这么把它撕掉了。

    “会把这种东西借给别人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这种人远一点！”

    杨烨表面上虽然无比愤怒，但心底却埋藏深深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对杨卓是提防、甚至警惕的：如果孩子的父亲是强jianian犯，那么孩子也有成为强jianian犯的可能。

    所以，当发现杨卓这么小就接触到色情制品时，杨烨只觉得血液直冲大脑。

    那一刻，被强暴的经历如潮水灌进脑海：

    漆黑的小巷子，他被按在地上，哭着说不要、求求你、放了我，但身上的男人没有停下动作，杨烨闻到酒味，夹杂着泥土和汗水的腥臭，令人作呕。头一次，杨烨知道性不仅仅会带来愉悦，也有痛苦，他被粗暴地进出，烧火棍一样的东西将五脏六腑捅穿。

    杨烨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就是个收钱上床的婊子，如果只是想做的话，为什么要选择强迫，而不是直接找他？

    讽刺的是，男人从他身上离开后，将一叠钱撒下。

    由于汗水，钞票粘在他的皮肤上，有的甚至落在腿间，像一种对他身份的羞辱。

    从那时起，杨烨便再也不卖了。

    只是，看到杨卓，看到他逐渐长大，杨烨却愈来愈恐惧。他怕杨卓变成那个强暴犯，更怕他发现自己肮脏不堪的过去。

    是不是，杨卓本来就不应该出生，比较好呢？

    漫画的事情之后，杨卓就不怎么和杨烨说话了，准确来说，他几乎不怎么说话了。

    家长会上，杨卓的班主任私下找到他：“杨卓这孩子成绩挺好的，也很努力，但是不怎么爱说话，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您是家长，要不多花点时间和孩子谈谈？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

    杨烨苦笑：杨卓最大的心理问题，可能就是他这个父亲。

    想到杨卓可能即将离开自己，父子俩分道扬镳，杨烨被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杀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了……

    杨烨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家长教育自家小孩，明明天经地义，不是吗？比如邻居的那对夫妻，天天打骂孩子，那小孩也整天嘻嘻哈哈。他甚至没有怎么对杨卓动手，为什么杨卓这么记仇？这么恨他？

    直到今天，发现杨卓居然恨他到想要离开他，杨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算了，”他这样回复黎修明，“不要找了。”

    不要找了，不管杨卓是因为什么原因诞生的，都无所谓了。就算找到那个罪犯，又能怎么样呢？徒添自己和杨卓的痛苦，给本就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上再添一道疤痕。

    “可是，那个人伤害了你。”

    “算了。”杨烨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杨卓，他已经写完作业，又开始玩手机，“我打算……放下了。我好累。”

    “……”

    总是侃侃而谈的黎修明，居然发给他一串省略号。

    “这样对杨卓不公平，不是他的错。我不想再这样了。”杨烨解释。

    “你这么关心他？那你自己呢？你不关心一下自己吗？”

    连着三个问句，黎修明似乎很生气。

    “我这不是有你吗。”杨烨扯了扯嘴角，“之前，我一直活在憎恨里。但是，再次见到你之后，我觉得，其实我很幸运。我感觉到……我是被人爱着的。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

    这条消息发出后，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黎修明半天没有回复。

    “你可以原谅那个人，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最后，对面这样回应。

    “对不起……”杨烨知道黎修明为什么生气：明明是自己找他抱怨倾诉，最后却说算了，换作谁都会觉得被耍弄吧。

    “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之前给你的提议，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谢谢你。”

    杨烨发自内心地感谢黎修明。说到底，穷人从来没有选择原谅的余地，是黎修明的出现，给了他尝试改变的勇气。

    但他没敢直言，自己想阻止黎修明调查的另一个理由：如果真的有另一种可能性，真的找到当年的强暴犯，却发现杨卓和对方没有血缘关系，那他曾亏待杨卓的理由就崩塌了，他和杨卓之间，就彻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