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白骨 (第2/2页)

，那日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避开所有人出城，想要偷跑回盛京。”

    季则渊眉头一跳——那确实……就还挺野的。

    “那时我军与西夷军队已对峙多时，他们于城外安营扎寨，我这般跑出去，便正好落入他们手中——西夷人都知道我爹娘，我大哥，那领头的一见我，就知晓我是晏家血脉，于是便押我作人质。陈世安带一队人出城救我，途中他替我挡了一刀，回城后不久就没了……阿媛确实是该恨我的。”

    他声音很轻，语调亦是没什么起伏，只是带着几不可查的颤音。

    季则渊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可陈世安未必恨你，他为你挡刀，是想保护你。”

    “我对不起他……”晏惊棠突然哽了一下，继而道，“他的死才让我真正意识到西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此后无数战役，有胜有负，无数人听我号令，无数人想保护我，无数人因我而死。”

    定北侯府累世的威名下，堆的是数不清的尘嚣与白骨。

    他说到这里，突然自嘲一笑。

    “我走投无路，活成了现在的模样。”

    季则渊将晏惊棠送回府交给卓清时他已经昏睡了过去，卓清喂他吃了药，至傍晚才醒，一醒来，便捂着胸口吐了一口污血。

    卓清连忙扶住他，用帕子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语气里尽是心疼：“主子这又是何苦？”

    “无事，咳咳，已经好多了……”晏惊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

    卓清今日与季则渊一照面，已经认出他就是昔日的沈榷——但是他与主子厮混多年，看起来却并不知晓主子身上的伤病源于何处，便忍不住问道：“主子还没告诉他您身上的病么？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忠君之人，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能……”

    晏惊棠重重地咳嗽两声，打断了他大逆不道的话：“慎言。”

    继而往后仰躺在床头，目光晦暗：“我已然颓败至此，能不成为他的负累就很好。”

    过了一会儿，好像想起来什么，又吩咐道：“对了，过几日秋狝，你使人准备一下。”

    卓清皱眉不赞同道：“您都这样了还要去？世子爷跟着周大人去也使得，您就好好在家休息，别费心了……”

    晏惊棠看了看他，忽而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卓清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属下今年廿三。”

    晏惊棠煞有其事道：“那怎么就跟王伯一样啰嗦了。”

    卓清：“……”

    晏惊棠笑着拍了拍他：“好了，逗你玩儿呢。我又不干什么，你给我买一包瓜子，我去看戏。”

    卓清：“？”

    晏惊棠却只是笑而不语。

    季则渊不是多嘴的人，先前在定国公府特地给他提了秋狝之事，必然是有事发生——久别重逢，他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三年过去，臭小子长了什么能耐。

    帝王秋狝排场极大，一整条街都是护卫，羽林军在前开道，帝王车辇随其后，韦贵妃与云妃一左一右，随侍昭明帝两侧，季则渊得圣宠，纵马跟在一旁，几位皇子都要落后一头，再之后便是文武百官，以及各家眷属。

    洋洋洒洒一大队人，从街头排到街尾。

    与边关完全不同的景象，晏惊棠心想——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

    阿念今日穿了一件赭红的短褂，头发高高地束起来，因还未及冠，只用发绳扎了，绳子末端垂坠胸口，挂了两颗剔透的白玉珠，随着马匹的走动一颠一颠，如主人一般兴奋。

    她举着手中的长弓眉飞色舞地对晏惊棠夸下海口：“爹爹你看好，我待会儿猎一只巨兽给你做衣裳！”

    晏惊棠笑道：“我又不缺你那一身衣裳，你小心些，莫要伤了自己就好。”

    阿念傲然仰首：“那是自然。”

    前方昭明帝似乎是很满意这排场，偏头对季则渊道：“朕记得季卿是南方人，从前可见过秋狝么？”

    季则渊垂头道：“微臣家贫，从前不曾来过盛京，也未曾见过此等盛景……多亏陛下提拔。”

    昭明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种人——有能力，有胆色，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这样的人稍微逼一逼就会走投无路，而后为他效命。

    先前季则渊携查兰翼首级回京，路上遭遇的埋伏就是昭明帝派去的，这样方能保证他伤而不死，同时又能叫他知晓这盛京城对他的敌意，叫他防备其他人，只能依附于帝王——因为一向抬爱他提拔他的帝王自然“不可能对他动手”。

    季则渊年少气盛，果然如他所料，成了一匹孤狼。

    看来是时候将权力下放了——昭明帝得意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