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火 (第1/2页)

    书接上回，相信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家庭一夕间破灭，被通缉，遭追捕，带九岁的弟弟跨越大半个美国去往墨西哥，在一系列精彩而刺激的人与情节中摸爬滚打，最终抉择时却选择回头，锒铛入狱，打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水漂。

    谁知十五年牢狱结束后，重返旧途，却又鬼迷心窍，坠崖而死。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就好像某个无聊作者笔下的糟糕流行，煽情，烂俗，假浪漫，悲剧贯彻到底。

    但如今这番境地——起死回生，时光倒流，年过三十的人的灵魂重新装回一具十六岁的躯体中……这世界究竟是有怎样的道理可言？

    感觉很奇妙。

    虽然脚很酸，背很痛，身体缺糖又缺水，可肖恩走在公路边，感觉一股久违的生命力从脚底腾升，心脏不禁砰砰直跳。比上辈子出狱时更多更满的欢喜席卷他的全身，原本大面积死去的、人生的可能性也一点点流回他的掌心。

    惊奇之余，又不免得惶恐，肖恩时不时抿一下嘴唇，感受一阵针刺般的疼，好让自己相信此时此刻，他并不在某个无厘头的美梦中。

    “嘿，你真的没事吗？真的？真的真的？”这是丹尼尔不知道第几次问这个问题。然后他夸张地评价：“你刚刚就跟鬼上身了似的！”

    他挑眉，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看的恐影，和诺亚？《魔戒》里可没有这样的说法。嘴上又用十乘十的耐心保证自己只是不小心走神，身体很好，精神更好，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丹尼尔拉长了回应的尾音，不信任地眨眼，又抬手去拉拽他的衣角，关心的本意露出小尾巴：“你走太靠边啦。虽然一路上根本没几辆车，但你可千万千万别再走神了！”

    “好。”肖恩哑然失笑，心里涌起一阵难以抵御的暖流。于是他再应一声，喉间涩涩的：“好……”

    他们的手牵到一起。皮肤相触，体温相传，丹尼尔眉宇间的不安终于消退了些许。他的语调再度欢快起来，像所有九岁小孩该有的那样，天真，单纯，无忧无虑。

    肖恩笑着应和他每一个或跳跃或奇怪的话题，一派轻松的气氛下，又不禁想到自己那年十六岁，被老爸的死和突如其来的祸患冲昏了头脑，思绪乱成一锅粥，一路上没少抱怨。他不过是强撑起兄长的样子，拼尽全力，走一步看一步。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我现在十六岁吗？肖恩的手指摩挲丹尼尔掌心，上面沾了他干涸的、嘴唇的血，恍惚再度袭来：只是看上去十六岁罢了……

    “嘿，看我发现了什么！”

    一辆黑色的、看似年代久远的汽车停靠在不远处，车顶和前挡玻璃都落了枯叶，看上去像一块被遗忘在人世之外的破铜烂铁。一根巧克力棒留在仪表盘上，包装纸呈现出独特的光泽感。

    “下次停下的时候我们可以买一根巧克力棒吗？”出现了，丹尼尔的经典小狗攻击双手合十，快速眨眼，一句话拉得又远又长！他看上去像是一百年没有进食了，“求求你，拜托拜托拜托……”

    “巧克力怪再度出没了，嗯哼？”肖恩起了点逗弄小孩的心思，“你说我要不要为民除害？”

    “呃、我是个超棒的怪兽，它们很喜欢我的！”丹尼尔嘟了嘟嘴，“拜托，肖恩，我真的超级超级超级想……”

    “好啦，”肖恩捏他软乎乎的脸蛋，“我什么时候没满足你？”

    “真的吗？”丹尼尔蹦起来，“好耶！我真希望下一个商店就能遇见！”

    接下来一切都顺利。他们继续前进。肖恩知道他们将要去往的营地。上一个十六岁他们在那儿度夜，而十五年后，他也和丹尼尔二次重回故地。

    死前，他坐在那个天然形成的小型洞xue里，仿佛能看见两个年轻的幻影，笑闹，交谈，相伴入眠，就好像与世隔绝，他们真能永不分离——于是时光的缝隙间，他再忍不住哭泣。

    记忆中，那个营地美得像仙境，第一次比第二次更别致，或许是黄昏余晖的加持，又或许是岁月珍贵。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儿。

    一张大大的区域地图贴在木质栏板上。这里是皮尔斯县森林，两人走过大段蜿蜒的公路，终于将要进入鳟鱼之春的路线。

    和上次一样，他们路过那只可怜浣熊的尸体，讨论关于山体滑坡的警示语和画着大熊、树枝和彩羽鸟雀的宣传海报。肖恩教丹尼尔如何辨认线路标记，传承老爸在他八岁那年教授的知识。

    以前他常和老爸一起徒步旅行，在周末，在暑假，在每个心血来潮的兑奖日。他们偶尔会走骑行路线，在车后绑上两架自行车，带上登山包，骑行裤，睡袋或帐篷视徒步天数而定，在荒凉笔直的大公路上张开双臂拥抱自然的风。

    一天夜里很静谧，篝火的光影呼啦啦扑在帐篷上，摇曳生姿。老爸躺在他身侧，教他如何用手比出小狗或老鹰的形状。

    那会儿丹尼尔还很小很小，棉花团子一样的年纪，没能参加这次的夏季旅行——但他们的话题中不会缺少这个可爱的小顽童。

    那晚，老爸破天荒地提到了凯伦。他念她的名字时像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这个话题只浅浅地浮于表面。他只是说：肖恩，要爱你的弟弟。我知道让你在这个年纪应付你差七岁的弟弟有些勉强——但你得去找到中间的平衡。当然，你已经做得很好啦，我超级为你骄傲……你是一个好哥哥，但有时候，你得像mama一样爱他，而我不在了，你就像爸爸一样爱他，答应我，好吗？

    而那时候，肖恩也只是小孩，十几岁出头的年纪。他说：我才不要你不在。而老爸笑着吻他的额头，说：我不会不在，睡吧，晚安。

    被夕阳浸泡的森林中，肖恩逗丹尼尔开心，增添所谓“旅途”的趣味性，不过并不强颜欢笑，提心吊胆。他的步伐从未如此轻盈，仿若新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胃里又多了一个沉重的秘密。

    但如今，肖恩已经可以很好地处理它们——他是大人了，和老爸一样，成为真真正正的大人，不能再软弱地耍小孩子脾性了。

    “肖恩，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丹尼尔跳到辽阔树林的中央宽地，金色的光穿透叶片的间隙，洒了他们一身圆型的斑点。

    肖恩和上次一样回：“好啊。”他站在原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没有偷看。

    三分钟后，他后悔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片巨大的、巨大的森林呀！他们走了整整两天才找到一个像样的露营点，而再没遇到一家有美味奶昔的快餐厅。但没关系，肖恩知道丹尼尔躲在哪儿。

    为了保证游戏的可玩性，他装模作样地徘徊了好一会儿，还去野餐区绕了一大圈，再径直往路线入口的方向走去。记忆中，他的弟弟就藏在那棵树之后。他会小心翼翼地探头，然后笑着说：你可是废了好大劲儿才找到我！

    但当肖恩势在必得，满心柔软地往树后探头，一句“找到你啦”已然挂到嘴边时——他发现，树后空无一人。

    没有人。没有丹尼尔。

    他的弟弟不见了。

    不见了

    轰隆！脑内一声巨响，心在刹那间坠空。肖恩猛然回身，不由得小跑起来。树叠树叠树……一个碧绿的怪圈，一个暖光的陷阱。

    他心想：该死该死该死，不该玩这个游戏的。他怎么能忘记——捉迷藏这样的游戏，一念之间就可能造就不同。如果我真找不到他了呢？如果他就这样彻底不见了呢？

    恐慌，不安，直至四肢无力，双腿发软。肖恩停在树与树与树的中央，扶膝盖，喘